良久,沈列星护住心脉的手不知不觉松开了。
身上的人坦坦荡荡向他敞开识海,而里面也的确如他所说,全都只是模糊的幻影,没有半点他的位置。
他苦笑一声,口中涌出大股鲜血,周身环绕的魔气寻到机会钻进心脏处的伤口,血肉被腐蚀的同时,契纹开始流动。
融于血肉之中的神明清气顺着契纹汹涌流泻而出,像千万根钢刺洗刷过他的骨髓,宛若凌迟般的疼痛之下,他居然还在笑。
只是那笑中满是绝望,甚至,不甘的仇恨。
明明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言,这句“不爱”却是真的。
生命的流逝让他什么都看不清,却用最后的力气抬手按住身上人的后颈,用轻如飞絮般的气音呢喃:
“你何其残忍。”
钟情无言。
他枕在沈列星颈间,在一片黑暗之中努力瞪大眼睛,害怕稍有不慎就会有泪水滑落。
一片死寂中,陈悬圃突然对即将心碎而亡的人道:“我知道他的名字。”
钟情惊道:“你敢!”
所有软弱的、不知从何而来的情绪瞬间蒸发,钟情狠道:“陈悬圃,你若敢说,就不怕我跟你同归于尽吗?”
识海中元神横剑顶在陈悬圃颈间。
“你可以试试,到底是你的嘴快……”
看着那双无动于衷的眼睛,钟情元神冷笑一声,反手将剑抵住自己的脖子,然后在面前的人神色骤变之中轻声续道:
“……还是我的剑快。”
汹涌的心绪被强行压下,陈悬圃看着已经染上一丝血迹的剑刃,不再开口。
钟情重新看向身下的人。
他似乎并不关心面前两人的交锋,也并不在乎那个能让他活下来的名字究竟是什么。他只是失神地看着前方,任由血液和灵气都离他而去。他像是忘了周遭的一切,神情变得无比安宁。
“你还没问我……为什么会把返魂丹给你。”
钟情眸中飞快地划过一丝怜悯。
他还是不相信面前的人会在看到陈家玉牌之前就将返魂丹喂给他,但他不再开口讥讽。
他推开沈列星搭在他颈间的手,站起身,等待最后一丝清气也被他的经脉完全吸纳。
他轻声问:“为什么?”
“因为我对你……一见钟情。”
最后两个字吐出的那一瞬间,钟情猛地瞪大眼睛,像是被什么人扼住咽喉。
他眼睁睁看着涌入他身体中的清气瞬间转向,反倒裹挟着他体内的魔气朝地上的人灌输而去。契纹在他的皮肤上灼烧起来,游遍全身后从各个关窍处蔓延出无数无形的丝线。
那些丝线缠绕上沈列星的手指,带着原本属于钟情的能量和生命力,修补那具残破的身体。心脏处的伤口肉眼可见地愈合,本该腐蚀伤口的魔气也瞬间变得无比乖巧,盘旋舔舐着,心甘情愿被清气净化。
同命契,结契之后两人要么同生,要么共死。
这一次,天道要他们同生。
钟情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看到那双骤然睁开的眼睛时,他悚然一惊,转身就像跑。
就在离火焰烧出的洞口几步远的地方,双腿却像是被什么绊了一下,他猝不及防地跌倒在地。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双腿却不听他的使唤。
身后有人逐渐走进,贴上他的脊背,一只手从身后穿过来,抬起他的下巴。
那个声音依然带着虚弱的血气,却清晰无比,字字句句都仿佛在钟情脑海中炸开。
“看来你说的不错,天道果然很眷顾我。那么……”
“你是叫一见?”
“还是叫钟情?”
第173章
钟情用尽力气想要挣脱沈列星的怀抱,但团团丝线将他束缚着,像被裹入一只巨大的蚕茧。
丝线另一端的那只手只需要轻轻一动,他的身体就会不可自抑地颤抖。
围绕在他身边、能护卫他的身体坚不可摧的魔气罡风为之一滞,在沈列星的挑拨之下,逐渐停歇、低迷、消散。
没有魔气的支撑,那些躯干上绘着鲜红纹路的傀儡瞬间化作尘土与白骨。属于神明的清气净化着一切,火海开始退缩,魔兽仓皇逃窜,空间裂口逐渐缩小,最后完全关闭。
来不及钻进去的魔修们在宫墙之下展开殊死搏斗,最后一切都安静下来,只剩下横七竖八的死尸躺在一地燃尽的废墟之中。
钟情眼睁睁看着那道火红的裂口在他面前消失,十指指尖在砖石地面掐得泛白,却寸步难移。
没有魔气、没有傀儡、没有臣子,连身体也不听使唤,一切像是又回到两百年前炉鼎城中受制于人的那段日子。
有幸存的正道修士浑身浴血,杀红了眼,提剑就要上殿来将罪魁祸首诛杀。
但不等他们踏上台阶,就被沈列星拂袖挥开,
他的手已经下滑至钟情的脖颈,暧昧地在喉结处小巧的凸起上流连,面上却像是毫不在意似的别过头去,冷眼看着台阶下的众人。
“我说过了,想要动他,除非踏过我的尸体。”
有人顿时大怒:
“沈列星,这个人可是魔尊!今日魔修破我剑宗,伤我门人无数,应当把他剥皮抽筋方能解我心中之恨!”
“你这般维护一个魔头,难道也要叛入魔道不成!”
“快将那魔头杀了,否则我们连你一块杀!”
沈列星冷淡一笑,将钟情抱起。
傀儡契纹的约束下,怀里的人乖得像小猫,无比依恋地贴着他的胸膛。
他缓步走下台阶,路过那群正道修士时才轻描淡写地一瞥。
“你们可以试试。”
方才还在疾言厉色的修士们此刻却没有说一句话,直到沈列星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外拐角处,他们才浑身脱力般猝然跪下,满头大汗。
宛如实质的威压让他们仍然心有余悸,刚喘匀气就赶紧看向最年长的掌门。
“掌门师叔,沈列星他可是入魔了!?”
“他的修为如何能增长得这样快?我看他模样,分明已经入魔!”
老掌门默然无语,心中却思绪纷纷。
这样的威压、这样的眼神,竟让他想起多年前旁观前辈渡劫时感受到的天道之意。明明是平平无奇的一双黑瞳,他却仿佛从那瞳孔之中看见了青黑色的九霄紫雷。
他睁开眼睛,看着周围一圈神色焦急的弟子,叹道:
“他并非入魔……他乃古神复生。”
*
连日不曾有人打理,庭中兰草已经有些衰败的迹象。但院墙中某人慷慨地溢出清气,在神明灵气的滋养下,那些干枯的花瓣瞬间莹润如初。
幽幽兰香浓郁却稍显冷淡,各色花瓣在稀薄月光下越发娇艳诡谲,趁得满庭院都冷如冰霜、危机四伏。
一墙之隔的内室却烛火通明、温暖如春。
喜堂上的烛台不知何时搬到了这里。足以照亮整个大殿的百盏烛台塞在这一间小小的婚房,每一个空隙都被烛光映得光明磊落,仿佛不会再产生任何谎言。
龙凤花烛一左一右立在床幔两侧,熊熊燃烧着,在床上那人雪白的肌肤上洒下一层蜜糖般暖黄的光泽。
向来要在床上争夺主导权的人此刻安安静静地仰面躺在那里,面上仍是倔强、恼怒的神色,双手却很乖地抓住了自己的脚踝,摆出迎接的、承受的姿势。
沈列星半躺在他身边,指尖很慢地挑开他腰间系带,雪白婚服瞬间散开。
“钟情。”
他反复念着这个名字。
“只要说一句爱我,我就放过你。”
声音依旧是缱绻的,仿佛他们连日都在这个小小的世外桃源中不曾出去过,那些可怖的真相也不曾被揭穿。
但他越是做出这副温柔的模样,钟情就越是恐惧。
他忍着心中惧怕,憎恨地与身边人对视:
“要我对你说爱?呵,沈列星,你不如杀了我——啊!”
藏在衣袍间的手不断下滑,突然在某处重重地一按,钟情瞬间惊叫出声,喝道,“把你的手拿开!”
沈列星毫不理会他的怒火,指尖更深地钻进去,贴在他耳畔轻声细语:
“拿开?我怎么舍得?这里可比你上面那张嘴诚实多了,魔尊殿下口口声声说着不爱我,三天之前却又为何对我献身?”
钟情喘着气讽笑:“你很自豪吗?我不过是把你当炉鼎一用而已。能成为本大王的炉鼎,你是该自豪。”
沈列星轻轻吻着他的鬓发:“钟大王若是早说一句爱我,就是把我毕生修为都吸去又如何?牡丹花下一夜恩,纵然九死,亦无悔。”
钟情全身受制,只有头能稍稍动弹几分,便立刻扭开头去,避开身旁人的吻,嫌恶地看向他:
“沈列星,你未婚妻可就在我的识海里看着你呢。你确定还要这般举止不端,让他伤心吗?”
“我的未婚妻,阿情倒是比我更关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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