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钟情精神不济,照例去午睡。
这间房很大,生活设施一应俱全。为轮椅进出方便并未做什么隔断,四面通风,书房与卧室仅有一道珠帘相隔。
元昉轻手轻脚收拾完碗筷,便在珠帘旁席地而坐。
卧室里三面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天光被排斥在外,室内一片昏暗。
只有几缕午后阳光从元昉身旁射入室中,将珠帘的倒影映在地砖上,光华流转,如同暗夜中的一场绮梦。
日头渐渐低下去,那倒影却一步步升高,直至深入床铺,停在侧躺着沉睡的那人脸旁。
再绮丽斑斓的梦在这样一张脸旁也要黯然失色。
元昉心中再一次浮现出同一个疑问——这样如梦似幻的人,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
他想得入神,魂儿都快追着那光影飘到床上去。
直到脸颊碰到冰凉的珠帘,发出叮当声响,这才猛然回神,一把抓住帘子,不叫它再吵闹。
他这才能分出心思去看这帘子。
帘上珠子颗颗晶莹剔透,触感冰凉润泽,元昉不通珠玉宝石,看不出是由什么材质琢磨而成,但显然是名贵之物。
不仅如此,脚下的地砖是雕刻花鸟纹的绿釉砖,周围的梁柱是金丝楠木,墙上挂着古画,桌上茶杯看似平平无奇,翻过来就能看到杯底当世名家的印章。
一个举千金之力供养的清贵公子,为何要独身一人在山林中隐居呢?
阳光遁去,门外开始下雨。
快入秋了,这几日天气总是这般多变。
钟情惊醒,想起园中那盆娇贵无比的牡丹,赶紧下床,支着拐杖就要去救花。
路过元昉时奇怪地问了句:“你怎么在地上坐着?不凉吗?”
元昉笑而不答,手指轻轻抓住过路人的袍角,感受着那一缕柔滑的绸缎从手中像鱼一样溜走。
他起身,跟在那尾杵着拐杖一摇一摆、姿态蹁跹的游鱼身后,为他撑伞。
收花回来后,钟情拿着手帕擦花瓣上的雨水,元昉便拿着布巾擦他被斜飞的雨丝沾湿的头发。
钟情起得仓促,并未束发,元昉擦干后便拿着篦子替他梳头。
青丝如墨,铺了满地,陷进纯白的衣袍中,如同墨玉被裹入云端。
元昉捧起这把柔顺的墨玉,发丝沁凉,一梳到尾,幽香清浅浮在周身。
堂内寂静无声,窗外雨疏风骤。他一下又一下地篦着,听见静谧的时间从他手中飞快滑过,而他不思进取,只想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温柔乡,英雄冢。
束带轻轻挽发,元昉不舍地收回手。
他轻声笑问:“若某日我下山,无名兄可愿和我一起走?”
“不愿。”
不等元昉再开口,钟情继续道,“我身患腿疾,和你一起下山岂不是拖累你?”
这几日相处,钟情深知元昉这个话痨问起话来没完没了,只有在话题落到他的双腿上时才肯停下。
他现在一门心思照顾他的花,没工夫和元昉闲聊,索性直接找个和腿疾有关的借口,好堵住这话痨的嘴。
元昉果然不再多话。
他不知在想什么,沉默良久后,突然开口:“我走了。”
“嗯。”
反应过来,钟情一愣。
“嗯?”
元昉失笑。他站起身,随意将衣带系好,便大步朝门外走去。
钟情意识到他来真的,激动之下,连拐杖都来不及拿,踉跄着膝行至门边。
元昉真的走了。
走得潇洒至极,两手空空,连伞也没拿,唯一带走的只有他身上那件原属于钟情的旧衣。
钟情看着他的背影远去,正纳闷着,突然见他回头,心中一惊,连忙躲到门后。
片刻后,寻思着他已经离去,钟情没忍住,扶着门框探出去小半个身子。
结果正好被仍站在原地笑着望过来的元昉逮住。
钟情故作镇定地慢慢缩回身子。
门外远远传来远方的声音:“回去吧,外面冷。不必送我。”
钟情:“……”谁要送你?自作多情,孔雀开屏。
又等了许久,钟情再次看向门外。
这次他只露了一只眼睛。
门外空无一人,只有如烟似雾的雨丝连接天地。
【统子,主角真走了?】
【走了。连跑带跳的,这会儿都到山脚了。】
钟情长出一口气。
他拍拍胸口,露出这几天第一个开怀的微笑:【看来世界意志开始起作用了。这下剧情总该重回正轨了吧?】
是夜。
元昉找到几个失散的谋士和亲兵,不等大家聚在一起庆祝痛哭一番,就开始着手攻下晓城。
谋士梁谌怪道:“烨城最近,容城易攻,主公为何独独想要千里之外的晓城?”
元昉解释道:“我听闻晓城太守数十年搜刮乡里,收受贿赂,府内金银堆积如山,连上供皇宫的贡品都敢昧下……”
梁谌劝道:“晓城易守难攻,主公若是想为民除害,也不急在这一时。”
“我想要钱。”
“……”
几个谋士忙得一整夜未睡,元昉也陪他们熬着,一边踱步,一边掏出襟前珍藏的绢帕,时不时抚摸嗅闻。尽管已经伴他入梦多日,这帕子依然留有一丝幽远的冷香。
他时不时抬眼望月。
只不过离开半日而已,他就已经开始想念那如云端之月般的人了。
他心中重重地叹息:无名兄啊无名兄,你只为腿疾所悲,宁愿几次三番赶我走,也不愿拖累我。却不知我现在寸功未建,无立锥之地,又怎么舍得让你离开那富贵清净之地,跟着我颠沛流离呢?
*
钟情原以为此事已经告一段落,从此他就可以过上躺平隐居、不用再操心剧情的生活。
没想到,仅仅两月,孙护卫冒雨前来通报,面露难色。
“公子,那个姓元的回来了。”
钟情手一抖,一滴墨落下,污了刚画好的一副园景。
他平复下呼吸,回头淡定道:“就说我不在。”
不等孙护卫应答,窗边传来熟悉的吊儿郎当的声音:“晚了,我已经看见你了。”
钟情毫无被拆穿的窘迫,冷淡地偏头看了蹲在窗上那人一眼,面若含冰,声如霜雪。他平静道:
“别来无恙。”
说罢回头,一笔落下,之前的污点瞬间变作一瓣墨色牡丹。
心里却想着:这主角可真是该死的阴魂不散。
得跑,必须跑,这地方留不得了。
元昉从窗户上跳下来,一手提着一架农机,另一手提着一篮子果蔬,没工夫打伞,所以浑身湿透,雨水顺着袍摆滴滴答答落了一地。
“路过田间时遇到认识的乡民,说是农机坏了,田里又离不开身,所以托我带上来修理。这篮子也是他们非塞给我不可的,说是自家刚收的新果,给公子你尝尝鲜。”
“有劳。”
元昉扔下东西,褪去衣衫,不告自取拿了帕巾,一边擦身,一边向钟情走来。
“我如今已在晓城落脚,召集散兵游勇组建守军,现已颇具规模。”
他面上浮出一丝羞涩,很快又强行压下去,故作潇洒。
“我这次是专门来接你的,无名兄,跟我一起走吧。”
第65章
“我欲拜无名兄为军师。”
元昉双眼闪闪发亮。一把握住钟情的手。
“这农机我之前同乡民们用过,当时便觉得奇异,和别处的相似但又略有不同,耕作效率至少高出一半。今日才知,原来是无名兄专为此山中百姓因地制宜,改造而成。”
“无名兄有此大才,何必在在山林中隐居,浪费一身才华呢?不如出山,你我二人携手,将此物推广出去,必能造福百姓,建功立业!”
钟情抽出手,淡淡道:
“元兄谬赞,我不过对它投机取巧稍加改进而已,效率虽快,造价也不低。没有农人会重金购买此物,我研制出来也只是为了收取租金罢了。”
元昉还在回味掌心中残留的温柔触感,闻言微微一笑,没有反驳。
他这次不是孤身一人来的,还带了两个谋士。
那两位左膀右臂一见到这农机都惊叹不已,缠着问了山脚下老乡许久。
那老乡看在元昉农忙时帮过他们不少,也知道他是从山庄里出来的人,这才肯透露一二。
原来这山庄的主人两年前才住进来。
来历神秘,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出手相当阔绰,一来就买下整片农田和山庄的地契,还将周围几十户乡民养作佃农和屯兵。
这些乡民虽说没怎么见过庄主,但只要一提起他,个个都夸个不停。
这些田地收租并不比其他地方少,新式农机更是昂贵。但乡民们真的将自己一年所得的粮食交上去时,主人家往往只收一半。
就算全收下,也会偷偷在背篓中放几张银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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