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尤其笃定这一点，可林凇还有一个小小的烦恼：妹妹看上去并不如表现地那么亲近他。
诚然，林雾总是像个小公主一样骄傲，但总是会对侍奉的仆人亲切地笑，却在看见哥哥的时候冷脸，连眼神都吝啬。
在母父面前，她又会若无其事地挽上他的手臂，任由身上的玫瑰香与他紧紧相贴，等母父满意地相携而去，她就如同看见什么垃圾一样避之不及地甩开他的手。
林凇百思不得其解，但他还是像个好哥哥一样，尽力想给林雾捧上最好的礼物。
闻到玫瑰香，他觉得他的妹妹应该喜爱花朵，于是为林雾摘来最娇艳的鲜花，一枝枝仔细剪去尖刺，包装好再送上妹妹的窗台。
晚上，花苞被折得七零八落回到了林凇房间里。
他想起妹妹第一次叫他哥哥时是因为漂亮的娃娃，于是为林雾搜罗来各式各样却都同样复合大众审美意义上美丽的娃娃，供妹妹挑选。
最后他在垃圾桶里找到了娃娃们的残骸。
林凇不甚在意，他以为林雾是不小心将它们摔碎弄脏了，总归他们家的财力允许养尊处优的小小姐坏一具扔一具，将它们清洗干净修理后，林凇细心地将娃娃们再度放上了林雾的床头。
然后等到了父亲一顿劈头盖脸的斥骂。
林总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个长子虽然不太机灵，平日里做得却也差强人意，哪知今天闯出了个大祸出来!
他拎着儿子的衣领，让他看看林雾脸上触目惊心的通红的皮肤，那些过敏疱疹在本就无瑕的洁白上连绵一片，看得人都不免心疼。
“妹妹平日里身体本就不好，你还要故意拿这种东西来祸害!小雾为了辜负你的好意，特意把那些容易让他生病的娃娃丢进垃圾桶里，你怎么还敢捡回来!我们家是缺这几个钱吗?!”
暴跳如雷的父亲吼道，林凇只是愣愣地被迫跪在床边看着床上脸色苍白的妹妹，心中一片惶惶自责。
“没关系，小雾相信，哥哥不是有意的。”
林雾又虚弱地咳了几声：“爸爸不要责怪哥哥，说起来，小雾其实也有错，要是小雾诚实地告诉哥哥这件事就好了，小雾说谎了，也是坏孩子……”
他的宽慰并没有起到什么实际作用，反而对震怒的林总是火上浇油之措，当天林凇就被关进了训诫室闭门思过，连吃食都只给寒碜的馒头和水。
这只是一个开始。
自那天起，林雾身上就总是出现大大小小的“意外”，而每件事的幕后黑手都无一例外地指向了他林凇。
母父对他的眼神越来越失望，连自小看顾他的仆人也愈来愈不善，没有人觉得这些都是巧合，他们都归咎于林凇这个哥哥对这个妹妹的嫉妒，只是无人明说。
他们开始有意无意地将林凇与林雾隔开，就算是在一起上家庭教师的课，也定会有人看顾，绝不叫他们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但千防万防都防不住林雾主动去找哥哥，彼时林凇正与挚友交谈着，丝毫没有注意到妹妹迈着轻快的步伐自他身后朝他走来。
简之鸣倒是敏锐地注意到了，可他把握不准这人到底是林凇的谁，是亲戚吗?可这个骨相优美的小女孩跟林凇长得一点也不像。
他还没到念书的年纪，却下意识地把来者与温室里豢养的玫瑰相比，那过盛的容貌，恐怕是花仙子才能比拟。
“哥哥，他是谁?”
手心里钻入一股温凉柔软的温度，林凇下意识紧握，却又在意识到是谁之后，身体紧绷。
“是我的朋友，简之鸣，就住在隔壁。”林凇低声解释道，又对简之鸣介绍，“这是我的妹妹。”
简之鸣见他没有再深入一点的意思，可心中痒痒的，他实在太想认识林凇这个未曾谋面的妹妹了，按捺不住地开口：“妹妹，我是简之鸣，后起之秀的之，一鸣惊人的鸣，你呢?”
林雾圆睁的杏眸这才从林凇身上移开，看着满脸羞涩的男孩，心下了然：“我叫林雾，啊，就是‘雾凇’的雾，凇就是哥哥的名字～”
“林雾，林雾，真是个好听的名字。”简之鸣魂不守舍地点头，丝毫没注意到兄妹二人之间怪异的气氛，“我可以当你的朋友吗?放心吧，既然我是你哥哥的朋友，自然也会照顾你的!”
“啊，原来哥哥也有朋友啊……”林雾转头，若无其事地与浑身僵硬的林凇十指相扣，“我还，从来没听说过这件事呢。”
简之鸣大惊：“什么?你从来没在妹妹面前提过我!?林凇，我们还是不是朋友!?”
“……”
见林凇不说话，林雾只好自己接上：“可能是哥哥太沉默寡言了，简哥哥，谢谢你当我哥哥的朋友。”
简哥哥?
简之鸣被哄得飘飘乎，舌头都大了：“不，不客气，我们是好朋友嘛!”
妹妹到底想干什么?
林凇根本猜不透自己身边巧笑倩兮的妹妹的心思，但他隐约觉得，这次又会重蹈覆辙——
出乎他意料的是，日子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在这期间，三人、特指林雾与简之鸣，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林凇被排斥在二人之外，朋友被“抢走”，他却也不感到气馁，只要林雾不刻意用一些小手段来离间他们，就已经算是妹妹给他降下的神恩了。
可他低估了妹妹对他深藏的、暗流涌动的恶意。
离简之鸣来的时间还有好一会儿，于是妹妹就邀请林凇帮她推一会儿秋千。
换作之前，林凇是能不惹事就不惹事，但现在他觉得妹妹对他的态度缓和了许多，所以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就算是加上秋千的重量，林凇推得也毫不费力，他觉得妹妹还是太瘦弱了，以至于穿上公主裙，整个人也像是没长开的小奶猫，被簇拥在华丽的装饰里。
妹妹裙摆上的蝴蝶结缎带随着秋千的晃动一摇一摆，林凇难免感受到了久违的暖意：
他想，他还是爱妹妹的，妹妹也一定，有一天能够接受他，他只要耐心地等待……
“哥哥。”
妹妹冷不丁地开口了，她唤林凇的声音甜美得似淌了蜜，后者沉浸在妹妹对他的主动示好里，轻轻应和：“怎么了?”
“我果然还是，最讨厌哥哥了，恨不得哥哥马上在我面前消失掉。”
这一句话宣判了他的死刑，令林凇在艳阳天里如坠冰窟。
他不死心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是，哥哥。”妹妹困扰地拧起眉，没有人在见了她的忧容还能够淡定自若，只想要为美人抚平那小山的愁。
“不想要有人来抢走只属于我的关注，妈妈、爸爸、简之鸣、老师、阿姨叔叔……”
林雾掰着手指头数：“每个人都只能喜欢我，所以哥哥是不被需要的。”
林凇无力，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妹妹的骤然犯难，只好苍白地辩驳道：“我也很喜欢你，小雾，为什么不能允许我只是呆在你身边呢?”
“因为哥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为什么只有我自出生起就只能躺在床上，喝很苦很苦的药呢?我非要让哥哥感受到和我一样的的痛苦才行……”
不知何时，秋千已经在林凇的手中弯出了一个惊人的弧度，还没荡起来，是因为林雾的小皮鞋依旧踩在地上。
“所以只能请哥哥……”
林凇已经听不见林雾说了什么了，他的视线中只有那只轻盈飞起的蝴蝶。
它落在地上，一丝声息也无，只能孱弱地闪动翅膀。
石榴汁淌出一片红宝石的闪光。
痛。
痛。
痛。
无法言语的痛意好像从蝴蝶身上传达到己身，林凇呆立在原地，一时间世界突然失了颜色，在黑白默片里，他只看到蝴蝶的红。
挚友不知何时来了，珍惜地将蝴蝶拥在怀里，脸上一连串惊慌的泪水落下。
“小雾!”
好吵，明明蝴蝶都没有回答他，蝴蝶只不过是睡着了而已，为什么他要这么吵?
林凇漠然地想。
蝴蝶什么事都没有，它会继续飞翔。
……
直到脸上火辣辣的疼，林凇才恍然发现自己已经跪了许久，麻木不仁朝向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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