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我休息得差不多了,准备回去。”
他的两只手背在身后,指尖摁着水池的边缘:“谢谢你的照顾。”
宋书灵看了他两秒。
然后才平静地点头:“嗯,接下来的事,我处理就好。”
阮榛睫毛抖了两下。
这句话很隐晦,但其中的含义非常明显,也就是宋书灵不再只是“插手”那几个混账少爷的事了,而是要亲自出马,来进行收拾。
宋书灵声线平稳:“你快开学了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他们心知肚明,宋春风撕毁了阮榛的录取通知书,并伪造签名,给他办理了休学。
“还好,”阮榛思索了下,“会有一些复杂点的手续,但都能处理。”
学校的距离也不远,因为考虑着爷爷和黄狗,所以他读的是省内的一所高校,就在本市,而读研,也是去了专业排名更高的隔壁院校。
偌大的厨房内,流淌着淡淡的拘谨。
宋书灵沉默着,没有回应。
他还能说什么呢?
大哥欺负人家的时候,他不在场,几个侄子胡作非为的时候,他打算的还是用阮榛的手来牵制,亲情太过淡漠,在阮榛面前,他高高在上又隔岸观火,如今想要低头一探究竟,才发觉中间的隔阂。
到最后,也只是笑了笑。
“行,祝好。”
“谢谢。”
-
宋书灵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夏天。
着手开始处理,才发觉宋家的烂账,已经多到了这种地步。
仿佛被虫蛀了的老朽书籍,一本本堆积,发霉,又长时间不见日光,终于岌岌可危地摇晃,随时都有可能分崩离析,或是被一场大火席卷,消失殆尽。
宋琴文的离世,就是颗迸溅的火星子。
而阮榛的出现,则是悄然的风。
呼啦啦地燃起。
补救一般,他事事亲为,从最基础的账单开始查,四个已成年的侄子,究竟做过多少天怒人怨的事,哪怕是六年前的车祸都要给翻出来,连着半个多月,宋书灵忙得脚不沾地,几乎每天都只睡四五个小时。
终于彻底查清。
结果很简单,一言以蔽之,都特么得蹲号子。
他拒绝了所有的求情和暗示,以至于还在病床躺着的宋夏雨都挣扎着下跪,说三叔我再也不敢了,以后不会这样了——
可之前品尝权势带来的甜头时,为何不说呢?
沉迷其中,步步沉沦。
从上到下全部烂透了。
暑期里,带着学生做课题的姨母林素兰特意飞了回来,在书房见到了宋书灵。
灯光昏暗,烟灰缸里攒着的全是烟头,索幸抽风系统孜孜不倦的工作,书房内才不至于萦绕呛人的烟味。
但她还是皱了眉头。
老太太已满头银发,在脑后盘着个小发髻,一身素雅的宽松旗袍和亚麻披肩,往那一坐,端的就是学术人的严谨范儿。
宋书灵站在面前,低头听她训话。
自小,林素兰就教导他做事要规矩,体面,竭尽全力,出门也要梳头擦脸,给面孔弄得漂亮,腰背不许弯。
虽然宋书灵幼年失恃,又是自己亲自抚养长大,但她并没有按照一个传统观念里的“温厚长辈”来行事,那间有几十年历史的洋房别墅内,她写教案,小小的宋书灵就在对面读书,燃的香烧得很慢,偶尔,也只是很偶尔的情况下,她会抬起眼眸,说,你可以去找朋友们玩。
“不了,我想陪着您。”
宋书灵总是这样回答她。
她认为,自己给这个孩子教得很好。
直到青春期的叛逆姗姗来迟,宋书灵的叛逆,不是说和她对着干,也不是说去沾染坏毛病,而是走上和她意料之外的道路。
林素兰早就为其安排好了一切。
进入学术界,远离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腐朽宋家,毕业后待在研究院,或者成为一名温文尔雅的教授,不好吗?
第一次知道宋书灵练格斗时,给老太太吓坏了。
少年在门口顿住,默不作声地把沾血的绷带放回书包,笑着说了声晚安。
在林素兰的观念里,什么搏斗拳击,都是野蛮人的游戏,危险,粗俗,没有任何意义,她喜欢自己抚养大的孩子干净整洁,永远衣冠楚楚,西装革履,被人敬仰。
可宋书灵没有长成她想要的样子。
“……唉。”
她放下茶盏:“到底出了什么事?”
宋书灵规规矩矩地站着:“这边的脏事太多了,我想一件件给捋清楚。”
脏事多?
林素兰轻轻皱了下眉心,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吗?
当年姐姐一时迷了心窍,还在读书的时候就怀上了那个孩子,甚至放弃了继续深造,成为被豢养在豪门里的雀鸟,而婚后的生活,也能从昏暗的光影里,那个曾经鲜活靓丽,却死气沉沉的背影里窥得一二。
“这是需要你去管的吗?”
老知识分子声音不疾不徐:“这不是你的责任,也不是你能去动摇的事,我认为,没有必要给自己陷入这么两难的境地。”
再怎么说,也是亲人。
就像当初知道姐姐退学的时候,她气得拿起书包朝男人的脑袋砸去,吼得嘴唇都在抖。
“我姐姐才刚二十岁!你为什么要毁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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