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温听檐不能这么说,因为应止看起来要哭了。
他总是很害怕应止的眼泪。
往日的平静自持被打破了,温听檐终于卸下劲来,往前倒下去,被一道熟悉的怀抱被接住。
他闭上眼睛,很轻地说:“有一点疼。”
应止像曾经无数次那样拥着他,把人抱起来,下巴抵在温听檐的额发上蹭了下:“睡一觉吧,我带你出去。”
在温听檐睡去的时候,孟肃他们也终于赶到了,在外面大声喊着应止的名字。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声音都清晰可闻。
应止用手轻轻捂住了温听檐的耳朵。
而在他的身后,白琳的身体已经开始溃解了,连血都没有滴下一点,是真正的不留一丝痕迹。
她灰白的,瞪大的竖瞳还盯着两个人的方向,看着应止将人抱起带走,在最后也死死记住了这道背影。
明明连触碰对方颈侧的血迹的手都是颤抖的。
明明自己的灵力也快耗尽了,还中着剧毒,却还是凭着耳坠像疯狗一样追过来。
这样的人,他说他是无情道?
白琳在这一刻好像终于看懂了这个剑修的本质。
他明明已经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自己却分毫不知,还以为自己无情道道心稳固。
方才灵剑扎进体内的时候,带来血液都仿佛凝固长出尖刺来的疼痛,血水倒灌进肺里,连张口都是折磨。
但在灰飞烟灭的前一刻,她居然是笑着的。
无情道。
好一个无情道啊...
那些愤恨不甘好像在这个笑容里消失不见了,因为她明白了,不需要她再做什么,对方很快就会来地狱里面见她。
“应止...”她听见了外面人的叫喊声,这应该是这个剑修的名字。
应止抱着温听檐往外走,没有理会她的叫喊。
他的乌发披散,寒衣曳地,每走一步洞穴里面的水滴就凝结成冰,苍白冰冷。
“我等你恍然大悟,身死道陨的那天。”
白琳的声音很轻,语调却像是一个最深沉的诅咒。
第19章 九重城(六)
她死去的那刻,这个一部分由她魔力构建的洞穴,终于显露出它原本的面貌来。
洞口处天光初亮,还带着纷飞的雪白,九重城居然在今天下起雪来。
应止听见了她的最后一句话,却依旧没有表情,只有衣摆在地面上轻轻晃过。
因为类似的诅咒,他已经听过太多太多了。
在曾经死在他剑下的魔族嘴里,在那些自诩不同来接近他,却又被他的本性吓退的人的口中。
或者更早一点,在他放了一把大火烧了那个宅院的时候。
那时的火焰如浪潮般吞噬着沉重的一切。空气中全是皮肉被烧焦的味道,应止瘦弱的手死死掐在男人的颈脖上。
他是专门把这个人留到最后的。
应止其实自己也记得那一下,毕竟当时对方是把自己当狗一样踩在了地上,动手捅穿了他的右手掌。
刻骨铭心的疼痛,带来数十年难消的疤痕。
从那一天之后,应止再没用右手使过剑。
浓烟被吸进肺里的感觉并不好受,更何况脖子还被死死掐住,呼吸进去的空气更加少了,连喘息都是奢望。
他挣扎,反抗,用灵力去攻击应止的手臂,就像是当年应止被按在地上时那样。
应止的眼眶都开始缓慢渗出血,手臂早就鲜血淋漓,神情却依旧面不改色。
对方终于意识到,他们到底养出了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他的四肢慢慢僵硬失去气力,只有那双沁着血的眼睛还狠毒地看着应止:“你这个...小畜生,你以后也不得好死,不得善...终。”
声音越来越小,直到被火淹没。
看见对方死去的时候,应止自己也说不上自己到底高不高兴。
他们授他剑法,教他修无情道,为了培养一个最后能为他们所用的天生剑骨,没有感情的神兵利器。
或许还是成功了一点的。
那些痛楚累积到一个程度,应止反而感受不出来了,他强撑着平静地往前走,往屋子外面走。
院子里早就被阵法锁死了,不过应止现在也不想逃出去了。
他身负重伤,亲缘断尽,估摸着估计还有一个时辰,就会因为失血过多死去。
在最后临死前,应止只想看一眼现在外面是什么样子的。毕竟他有的记忆里面,都一直被关在屋子里面。
只是离城的夜太黑了,连月光都看不见几分,实在是很没意思。
他的视线逐渐恍惚,终于支撑不住地停在了原地,等着身后的大火烧过来。
但下一刻,却在隐隐约约之间窥见一抹银白色。那是一种很冷的颜色,但在灼人的火光和黑夜中却带有一种极致的平静。
那个瞬间,世界好像安静了下来,连耳鸣声好像都消失了。
应止好不容易辨认了一下,才看出来那居然是一个人,而且年纪看起来和他差不多。
现在就坐在院墙上看他,也不知道怎么爬上来的。
对方盯着应止身上血淋淋的伤口,也不见惊恐,反而像是一种不解,配上那副异于常人的精致相貌,非人感更加强烈。
他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声音很轻,还有点生涩奇怪。
他问:“要和我走吗?”
......
现在想来,温听檐喜欢在高处坐着的习惯,可能从那个时候就初见端倪。
而因为他的这个习惯,应止练就了只需要一眼就能知道温听檐在哪颗树上的本领,接住人的动作就和接剑一样熟练。
温听檐不喜欢说话,所以他就开始学着和人打交道。
温听檐不知道怎么去好好保护自己,不让自己受伤,所以应止就一直跟着他,寸步不离。
温听檐不会的东西,他都一点点补起来了。
就这样走过十余年的时间。
后来的应止拿着剑指着人的时候,也会有人骂他不得好死,或者是不过脑子地“祝”他以后无依无靠,没人会接近。
那些声音和当年宅院里的那道诅咒重合,但应止不在乎,因为他们说的都不对。
他既没有无所依靠,也没有不得善终。
因为温听檐在他的身边。
白琳之前用自己魔气把洞穴出口给拦住了,孟肃他们进不来,只能在外面大喊,同时用灵力攻击。
一群人在外面本来担忧地都要跳起来了,可等看见那道抱着人的身影,却又骤然安静了。
他们很难想象,这居然是应止。
平日的应止是温和的,带着笑的,说话都会有回应的。虽然和温听檐关系很好,却一点都不像对方那么冰冷。
而现在的应止身上都是伤口,浑身上下杀机重重,好像他们只要上前一点都会攻过来,漠然得不像话。
在对方投来视线的那一刻,他们没忍住后退了一步。
应止只是轻轻扫了他们一眼,就没再看。他的灵力也快到尽头了,怀里还抱着人,没有多余的心思再去扮演那个好脾气的剑修。
外面下着雪,纯白无瑕,好像能够掩埋这里所有的不堪与痛苦。
它落在伤口上的时候,比起寒冷,带来的更多却是平静,似曾相识的平静。
应止看着它缓缓落下,突然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人。温听檐的长发遮掩住大半张脸,只剩下一点下巴露在外面。
他想。
他在当年也见过这样一场雪。
......
温听檐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屋子里,身上还盖着一层很薄的被子。
他坐起身来,发现这是一个他没见过的屋子,炉子里还熏着草药。抬眼向外面看去,天色都已经暗了下来。
温听檐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抬手去摸,颈侧的伤口好了。
但只是灵力还没完全恢复,大概只回转了七成。
被严重掏空的灵力的恢复时间向来都很长,能恢复到这种情况,恐怕也已一天有余了。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最后在应止的怀里沉沉睡去的那一刻,后面的事一概不知。
但既然他已经回到了宗门,就说明白琳已经死了,应止也该回来了才对,但他却没看见应止人在哪。
温听檐伸出手捞起自己的一缕头发,在手里稍微捻了一下,思考了两秒也想不出。
他索性就不想了,直接用刚恢复没久的灵力,打算用手边的灵器直接找到应止的位置。
那个负责照顾他的弟子打开门,看见的就是他握着自己的手腕打算输灵力,当即吓得半死。
他手里本来拿着要去在炉子里更换的药材,此刻也顾不上什么药不药的了。
冲上来的时候还喊着:“不可以啊温师弟!不可以!”
他嗓门实在是大,隔着一段距离都直直地往温听檐耳朵里钻,让温听檐怀疑他是不是也姓孟。
但也多亏了这点,让温听檐的动作给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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