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官员捧着祥云纹寿幡疾步穿过中轴。
江淮舟一袭玄色袍拾阶而上,腰间玉带随步伐轻响,惊得檐角铜铃都颤了三颤。
前两天,江淮舟去大理寺折腾了一通,结果这时候,那群官员又在宫中宴上面看见了江淮舟。
方才还在大理寺灰头土脸的八字胡官员,瞧见江淮舟似笑非笑的眼神,那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躲的比什么都快。
江淮舟现在,在他们眼里大概就跟那阎王爷似的,手里掌握的,那叫生死簿。
抓一个没一个。
要说这场天子寿辰,还有些许风波。
摄政王主张一切从简,但是太后娘娘却主张一切从繁。
最后要小皇帝定夺,小皇帝倒是依了摄政王的,席面之上,太后娘娘一直摆脸色。
奉天殿受贺时,小皇帝陆平风端坐在蟠龙金椅上,十二旒冕冠垂下的玉藻微微晃动。
虽年仅十岁,玄色衮服上十二章纹却衬得他威仪天成。
御座之上,年幼的小皇帝端坐其间,左右两侧却似划开一道无形的界限。
太后居左,一袭正红蹙金凤袍,九尾凤钗垂下的东珠在额前轻晃,雍容威仪。
指尖的珐琅护甲在烛光下泛着冷芒,无声彰显着”母仪天下”的权柄。
要说这太后,也算是世家大族之女。
右侧的摄政王陆长陵则一身玄色蟒袍,玉带下的鱼龙袋悬着半枚虎符。
他目光偶尔扫过殿中歌舞,贵气十足。
不过,江淮舟只看向一人。
录玉奴端坐于太后左下首,一袭正红蟒袍。
那本该属于内相的最高品级礼服,在他身上,显出几分妖异的绮艳——金线绣成的四趾蟒纹盘踞在肩头。
极艳。
那截露在袖外的腕子白得透明,隐约可见青色血脉,极其适合把玩,不免——让江淮舟有些手痒。
这般艳色最适合在牡丹丛中醉生梦死,偏生盘踞在权力巅峰。
那袭红袍下藏着多少见血封喉的毒,怕是连鸩酒都比不上三分。
当录玉奴的目光越过满殿珠光,落在江淮舟身上时,竟在瞬间化作了春水。
他仍是那副端肃的坐姿,可眼尾微微垂落的弧度,却让那颗原本妖异的泪痣,忽然变得多情起来。
像是毒蛇收起了獠牙,小心翼翼地用目光触碰最珍视的宝物。
目光一对视,江淮舟顿时之间端坐了起来,企图维持自己的好形象。
他们两人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暗暗的眉来眼去。
可那边御前,却已然快吵起来了。
大殿之上,原本喜庆祥和的氛围骤然凝固。
左谏议大夫顾凌一袭靛青官袍,毅然出列跪于殿中。
他双手高举奏本,声音清朗如金玉相击:
“启禀陛下,臣要参内阁首辅周有为贪污渎职,卖官鬻爵之罪!”
中京这一趟浑水,实在是太浑了,受贿在官员中间已成了寻常不过的事情。
这才养出了一群虫子。
管弦之乐戛然而止。
乐师们面面相觑,手中乐器悬在半空。
殿内百官无不色变,几位周党官员手中酒盏”啪”地跌落在地,琼浆玉液溅湿了织金地毯。
小皇帝怔怔地坐在龙椅上,稚嫩的脸上满是茫然。
耳朵听了一点声音,他下意识望向身侧的太后,却见太后保养得宜的面容瞬间阴沉如铁,鎏金护甲”咔”地折断案几一角:
“大胆!今日乃陛下生辰吉日,尔竟敢口出狂言!”
太后凤目中寒光凛冽,满头珠翠因震怒而簌簌作响。
她正是周有为嫡亲妹妹,周步的姑母。此刻她宽大的翟衣袖袍无风自动,显然已动了真怒。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摄政王陆长陵缓步上前。
玄色蟒袍上的金线云纹在烛光下若隐若现:“陛下,谏官风闻言事本是祖制。不如…且听顾大人说下去?”
小皇帝眼睛一亮,立即点头如捣蒜。
他对这位年长十岁的摄政王向来敬若神明,当即挺直腰板道:“准、准奏!”
殿角铜漏滴答作响,顾凌的奏本在寂静中哗啦展开。
他清瘦的身形挺得笔直,如雪中青松:
“去岁黄河决堤,周有为私吞赈灾银两三十万两;今春吏部铨选,明码标价卖官……”
每句话都像利剑出鞘,寒光凛凛。
太后指尖深深掐入掌心,殷红血珠渗入绣着凤凰的袖口。
而陆长陵负手而立,目光看向江淮舟,点了点头,仿佛早已知晓这场好戏的开场。
就在顾凌的奏本念到关键处时,吏部侍郎崔明突然从文官队列中疾步而出,“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大殿中央。
他额头紧贴地面,声音却异常洪亮:
“启禀陛下,微臣斗胆,要参江都王氏子江淮舟滥用职权,酷刑伤人!”
顿时哗然。
崔明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看似义愤的光芒:“礼部侍郎周步周大人,被其动用私刑,世子实在残暴!”
他颤抖着手指向江淮舟,“尚方宝剑在这等人手里,简直……就是残害忠良!”
被点名的江淮舟微微挑眉,俊美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意。
他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服,从容不迫地出列跪在御前。
“启禀陛下,”江淮舟的声音如玉磬,不卑不亢,“臣所作,皆是明规明举,奉旨而行。”
大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江淮舟!”太后猛地拍案而起,满头珠翠剧烈晃动,“你可知罪?!”
江淮舟依然保持着标准的跪姿,缓缓抬头,俊美的面容上不见半分惧色:“还请太后娘娘明示。”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摄政王陆长陵忽然轻咳一声。
“太后娘娘,还请稍安勿躁。”
太后凤目圆睁,涂着丹蔻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死死盯着江淮舟。
殿角铜漏的水滴声突然变得格外清晰,一滴、两滴…像是为这场对峙计时。
大殿内的气氛愈发凝重,仿佛连空气都凝固成了实质。
周有为终于颤巍巍地出列,他身着紫金官袍,虽已年迈,脊背却挺得笔直,一双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精明的光。
他缓缓跪伏在地,声音沙哑却铿锵有力:
“陛下——”
他重重叩首,额头触地时发出沉闷的声响。 “老臣冤枉啊!”
他抬起头,老泪纵横,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去岁黄河决堤,老臣日夜督工,将每一分赈灾银两都用于修筑堤坝,绝无半分贪污!”
随即,他又转向太后,声音哽咽: “至于卖官鬻爵之事,更是无稽之谈!反倒是江都王世子——”
他猛地指向江淮舟,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不由分说便带走了吾儿周步,动用私刑,屈打成招!”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凄厉: “陛下!老臣为官数十载,忠心耿耿,如今却遭此污蔑,实在寒心啊!”
小皇帝被他这一番倒打一耙的哭诉弄得手足无措,下意识看向摄政王陆长陵。
陆长陵示意小皇帝稍安勿躁。
只见台下,顾凌冷笑一声,不紧不慢地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
“周大人既然喊冤,不如解释一下这封与河道总督的密信?”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展开信纸,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见—— 落款赫然是周有为的私印!
顾凌是摄政王陆长陵手下,查的正是周有为去岁,贪污河道赈灾银案子,而江淮舟查的就是卖官贪墨案。
双管齐下。
陆长陵这次是铁了心的,要肃清朝堂。
金殿之上,周有为转而朝江淮舟冷笑:“旁的暂且不论,世子爷便是如此查案的?”
苍老的手指直指殿外诏狱方向,“屈打成招,成何体统!”
话音未落,内阁次辅王崇文突然出列跪地。
这个素来以端方、好名声著称的中年男人,声音洪亮:
“启禀陛下,臣听闻此案另有隐情,周府老仆临死前,曾以指蘸血写下'玉'字——”
殿内骤然死寂。
鎏金熏笼里龙涎香突然爆响,惊得几个年轻翰林一颤。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瞟向站在御阶左侧的录玉奴——那位朱红蟒袍的司礼监掌印正垂眸整理袖口,好似毒蛇亮出獠牙。
“微臣不解。”
王崇文抬头时,眼底精光毕现,“世子爷为何对此关键证据视而不见?莫非…”
他故意拖长的尾音像淬了毒的针,“是怕牵扯到什么不该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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