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知道自己如今灵傀之身,再怎么也不能成为正常人,也并无心于情感之事,对于阿竹,他只当做是和平叔一样的亲人。
三人一起生活的日子,也算得上其乐融融。
直到1937年,战争全面爆发,更多地方沦陷,他们这个小镇也未能幸免。
战火硝烟席卷整片山河,天地似乎都被哀嚎声撕扯得支离破碎。每天都有新的尸体被抬来,更多的则是没有机会入殓。
无数冤魂飘荡人间,久久不愿离去,像是寻找归途的萤火,在黑暗中飘摇不定。活着的人或是泪眼朦胧,或是面如死灰,不知道是不是该期待明日升起的太阳。
晨光穿透薄雾照进诸事堂,门板便吱呀作响地开启。夕阳西下,阿竹关上店门,那吱呀声像是这个时代的一声声叹息,沉重而悠长。
明日,又是同样的一幕幕,生死轮回,永无止境。
平叔这些年苍老了许多,腿脚不便,只能坐在轮椅上。他变得越发沉默寡言,喝酒的次数也越来越多,醉酒后,他望向阴沉天空的眼中,会短暂地浮现出一股凛然的金戈铁马之气,无声地对抗着这烽火连天的时代。
宋怀晏同他一样,即使想要紧闭双眼,一颗心仍悬在这末日丧钟的指针之上,日复一日地摆动着。
一年后,省会城市沦陷,长宁也成了人间地狱。
房屋给洗劫烧毁,无辜百姓被枪杀或活埋,尸横荒滩,血染江流。侵略者甚至还进行为期三天的“自由行动”,对妇女进行惨无人道的侮辱和侵害。
奋起反抗的人一波波倒下,只换来更加疯狂的报复和虐杀。
平叔将宋怀晏喊到身前,把三枚山鬼花钱交给他。
“怀晏,你平叔,守不住对你的承诺了。”他的声音尽是沧桑和无奈,“你会接替我,成为新的引渡人。”
平叔散尽全部功德,护下了这个烽烟狼藉的小镇。数千名侵略者一夜之间消失,之后前来查探的一支支小分队也离奇失踪。小镇成了骇人听闻的鬼城,因其无足轻重的地理位置,侵略者便也放弃了继续在这个地方的消耗。
“那是一个大型的护城法阵,平叔以自身为薪,将法阵维持了整整三个月。这之后,法阵消散,反抗侵略者的军民在暗中聚集,筑起新的防线,避难于镇中的百姓才敢逐渐出来生活。”
宋怀晏靠在沈谕肩头,如一个说书人一般,不紧不慢地述说着那个年代的故事。
“引渡人若是散尽功德,便会魂飞魄散,但平叔的一点残魂,却留下了不散的魇。”
他的目光落在暗室里那透明的水柱之上,仿佛穿越百年时空,映射出当年娑婆境中的场景。
“平叔,算是我渡的第一个魂。”
残阳如血,荒草丛生,断壁残垣之间,将军的身影显得格外孤独。他的战甲上布满了伤痕,鲜血染红了土地。
他跨上战马,举起手中长枪,振臂高呼:“众将士,随我杀敌,死战不退!”
“杀!杀!杀!”
三千兵士多是伤病残将,但此时齐齐站起,声势震天。
战旗在风中摇曳,长风萧萧,万里飘摇。
这是陆不平的最后一战。
尘土飞扬,战马嘶鸣,号角声此起彼伏。陆不平的长枪染满了敌人的鲜血,身上的热血也已快流尽,无尽悲凉自心头蔓延。
他不甘这个曾经辉煌的王朝就这样走向末路,不愤那些腐朽的官僚将国家推向了深渊,不忍无辜的百姓遭受战火的摧残。
可漫天箭雨将最后一丝天光夜夺去,他的身形如同破败的战旗缓缓倒下。
他的一生,从文又从武,最终都没能拯救这个风雨飘摇的国家。
第53章 引渡人
在死前的走马灯中, 宋怀晏看到了平叔的一生。
路不平生长于一个偏远的小镇——宁乡。
陆家曾是武将世家,却因一场无妄之灾让陆家从云端跌落,被迫归田故里。几代人的耕耘, 陆家逐渐从武转文, 书香气息渐渐取代了曾经的铁血豪情。
陆不平却是文武双修,二十一岁便高中进士, 彼时鲜衣怒马,壮志凌云, 怀揣着治国平天下的梦想, 踏入了官场。
然而, 现实的黑暗远超他的想象,官场的腐朽让他无法施展抱负, 三年后, 少年意气被磨去大半, 几度被贬后他选择了辞官回乡。
在宁乡的五年, 陆不平做着一名普普通通的教书先生,直到蛮夷入侵, 内乱外患, 朝廷再次想起了这位武将之后。他平被重新启用, 开始了长达八年的征战生涯。
黄沙战场上, 战鼓擂响,他手握长枪,似乎又找回了当年挥斥方遒的自己。可在数次大捷后, 他却因佞臣的诬陷和君王的猜忌, 蒙冤下狱,导致边境防线再次被外敌突破。一年后,王朝末路, 大厦将倾,朝中再无人可用,他“将功赎罪”,踏上了必死的征程。
因满身执念,他死后魂魄不散,入诸事堂后,由引渡人为他造梦解执。
他于梦中驱除外敌,恢复河山,可他却堪破了梦境,没有接受虚幻的圆满,也不愿再入轮回。
路不平成为新一任引渡人。
或许那时,他仍想亲眼见一见这个破败王朝最后的挣扎。
犹如不甘的自己。
然而,一切还是走向了最坏的结局,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王朝覆灭,江山易主,生灵涂炭过后,是不同种族间永远无法调和的矛盾,是旧朝受到的人永无止境的压迫和屈辱。
改朝换代后的两百多年里,他渐渐习惯了无能为力,渐渐学会了淡看人间事,不生执着心。
再后来,列强入侵,炮火轰开腐朽的国门,如摧枯拉朽。这江山虽早已是外族人的江山,但山河破碎,国将不国,最终都是百姓承受苦难。
陆不平此生跌宕不平。朝堂为官,学堂授业,沙场点兵,黄泉引渡。也曾凌云壮志,也曾心灰意冷,然独饮寒冰百年,心中却是热血难凉,他总还是想要试一试,哪怕改变一点点,这个即将走向崩溃的世界。
他以身入世,消耗两百多年积累的功德,推动变法革新,然而百日光景,朝夕成败,菜市口的鲜血很快被更大的腥风血雨冲刷。一切努力如泥牛入海,终是没有掀起波澜。
魂体迅速衰败,多年未曾更改的面貌,也在一夕之间苍老。
到最后,他生生死死,从未能守住一寸重要之地,包括自己的初心。
多年以后,他遇到了异世重回的宋怀晏。本想用最后的功德,护下这个年轻的后辈浅薄的希望,许他百年正常人的生活。
可他最后,还是选择了和之前无数次那样不甘的挣扎。
这一次,他银枪铠甲,长发飞扬,仿佛还是那个英姿勃发的少年将军,纵马走向这片铁血与烈焰交织的修罗场。
他如流星赶月,穿梭于枪林弹雨之中,以冷兵器的锋锐对抗热兵器的狂潮。每一次挥舞长枪,似要将这片战火撕裂,皆是对天命最后的挑战。
他走入了他的归宿。
他最后的战场。
“那时候,我以为平叔是因执念生了魇,但后来才明白,那只是,他和这人世最后的告别。”
“也是和我的告别。”
宋怀晏身体未愈,讲了许久已有些乏了,只是他如今靠着沈谕,便忍不住想再和他多说一会话
“平叔一直逼迫自己清醒地活着,最后,他终于能够放纵地,一场大梦……那是梦,也不是梦。”
从此,他不再困于天地,不再困于己心。
沈谕看出了他的疲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背,像是安抚,像是哄睡。
“只是,平叔离开后,我似乎同这个世界,便再也没有联系了。”宋怀晏下意识去抓沈谕的手。
“引渡人做任何事,最终都不会在世间留下痕迹,也不会被任何人长久地记住……阿谕,我那时候,很想让平叔做我的师父,就是觉得,这一点浅薄的师徒缘分,就像风筝细细的引线,可以将我们栓在人间……可我最终没能牵住平叔,我也,成了断线的风筝……”
“在这之后,我做了诸事堂的引渡人,渡了无数亡魂,可我始终觉得,自己也是孤魂野鬼。最黑暗的八年里,我几乎不知道要怎么撑下去……直到后来,遇到阿嫣……”
宋怀晏喃喃说完这句,闭上半阖的眼睛再次沉沉睡了过去。
“阿嫣……”
沈谕凝眉听着师兄的梦呓,轻轻念过这个名字,眼中神色不明。
两日后,宋怀晏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膝盖上被贯穿的伤口还未好全,每次一瘸一拐地偷偷走路,都会被沈谕强行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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