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帝的话在虞粥听来，就是不给他当亲王了。
亏他还表演来表演去，想让崇明帝心疼他，现在看来，就是没有用的。
小伴读低落地垂着头，睫毛长长落下一片阴影，雪白腮肉微微鼓起。
不一会儿时间，眼中水汪汪的，聚起了一汪泪。
平时，他想要什么只要和崇明帝说，最厉害的皇伯伯便会把他要的给他，只需要撒撒娇，和皇伯伯求一求，没有一件事是不被允许的。
爹娘以外，皇伯伯是对虞粥最好的长辈，经过和其他几位皇子的对比，这种好更加明显，所以虞粥不自觉依赖着崇明帝，认为崇明帝无所不能。
可是他不想当郡王，想要当亲王，宠爱他的皇伯伯却不肯了。
小伴读的心里特别双标，不会去想别人得到的，只会看着任何一方面有谁得到的比他的多了。
虞粥委屈地不说话，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一时之间沉默，御书房寂静无声。
从崇明帝的角度，居高临下，可以看到小少年睫毛挂着的泪珠，晶莹剔透。
崇明帝眼底泛出细微的波澜。
平时不是挺无赖的嘛，这一回，他只是说了一句，便默不作声了。
往日里大大咧咧，鲜活气十足的人难过起来，更会惹人心疼。
“福儿为什么想当亲王？”
为什么？
答案早就在虞粥心里了。
虞粥的声音带着哭腔：“四哥哥和五哥哥都是亲王，他们比我厉害，我不想比他们差。”
在宫里，他是最厉害的，也是皇上最宠爱的，比皇子还厉害还威风，可皇子们封了郡王，封了亲王，他只有一个郡王。
虞粥完全忽略了皇子流着皇室血脉，他只是个官员的儿子，能给他封王已经是皇帝对他的无上恩宠了。
他只能看到，有人封了亲王，而他只有郡王。
“真的想当亲王？”
虞粥小鸡啄米般点头，生怕自己点头慢了，崇明帝就不给他当亲王了。
“过来，到朕面前来。”
虽然不清楚崇明帝的意思，虞粥还是乖乖照做。
崇明帝身材挺拔高大，立在桌案之后，一双深眸盯着虞粥脸上的忐忑，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宽厚的手掌覆上虞粥的发顶，他的嗓音低沉，威严中又透着无奈和亲昵：“给你封郡王是为了你好，你还小，不知道很多事不是要得到最好的。”
“不是朕不想现在给你封亲王，福儿那么乖，那么讨人喜欢，可以的话，朕也想让福儿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王爷。”
听了崇明帝的话，虞粥嘴角立马就翘了起来，一点都受不得夸。
没等他开心多久，崇明帝接下来的话让他的心情急转直下。
“可是，朕不能，也没有理由。”
崇明帝嗓音不急不缓。
就像他给虞粥封了福郡王，朝堂内外响起了多少反对的声音，那些宗亲提出了多少的异议。
如若虞粥本身上进，有功绩在身，那还容易些，崇明帝很清楚虞粥的性子，惫懒扶不上墙，只顾着享乐连书都没有读几本，旁人不会做功课，还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像虞粥身娇肉嫩，娇养着的身子，比公主还要娇贵。
他执意给虞粥封亲王，不是为虞粥好，恐怕还会是害了虞粥。
让虞粥小小年纪，便处在风口浪尖上，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会议论他，就怕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拿这点做文章，帝王的特殊厚爱总会使人联想起历史上一起起奸佞祸乱，崇明帝清楚是自己的意愿，可无缘无故封一个外姓人做亲王，徒有宠爱，却没有一个立得住的理由，旁人大概会以为是他被蛊惑。
崇明帝另外担心的一点，是他和阮玉柔的往事虽然不曾提起，似乎消磨在了时间当中，但知道这事的人不算少，他如果给虞粥真封了亲王，皇帝和臣妻的名头，可不好听，多生事端，更怕有人旧事重提，揪着这点不放，把长乐郡主阮玉柔抨击成蛊惑他的人，再煽动百姓，传播一些不好的话，那一群“刚直”的读书人恐怕会立刻口诛笔伐。
崇明帝不是昏君，不能随意因为一时喜恶，将那些看不顺眼的人拉下去杀了，这也成为了桎梏他的弱点。
“皇伯伯骗人，皇伯伯是最大的，哪里有不能的事，就是你不给我，因为，”虞粥仿佛陡然之间发现了真相，转了转眼睛，说得利索，“因为我不是你的儿子！”
崇明帝哭笑不得。
“对，朕倒是希望福儿是朕的儿子，做一个被宠着的小皇子，一直在宫里陪着朕。”
牙牙学语时，便把他抱到肩头，再大一点，亲自教他读书，教他骑射，将有用的东西一点点教给他，虞粥可能会不愿意学，面对娇气的小皇子，崇明帝不舍得严厉对待他，只好放宽了对他的要求，一降再降。
不过，崇明帝也知道，这只存在于他的想象，虞粥是自由自在的小鸟，不被束缚在宫里。
崇明帝又哄了虞粥几句，他经历的事情比虞粥多得多，虞粥完全抵御不住崇明帝的话，三言两语便被哄好了，虽然还是有点不甘心不能成为亲王，但还是接受了皇伯伯讲的道理。
皇伯伯是因为要护着他，即使他是个郡王，也比别的王爷要厉害，如果别人欺负他，他立马就可以来找皇伯伯撑腰。
离开御书房，虞粥重新坐上步辇，他要去找萧景和玩。
身为小郡王，和亲王玩，一听便是特别有面子的事。
步辇行到宫墙拐角处，和人撞了个正着。
抬着步辇的太监们一不小心，手臂不稳，步辇剧烈晃了一下，把虞粥给颠着了。
“你们怎么回事，连步辇都抬不好，我，本王差点就摔下来了。”虞粥说着说着打了个磕绊，想到自己是郡王，可不能像是以前那样没有架子了。
他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他高昂着头，下巴抬起。
训斥声令抬辇太监纷纷跪了一地，慌乱求饶道：
“福郡王恕罪，福郡王恕罪，奴才们没见到前面有人。”
虞粥满意地点点头，话音一转，拿腔拿调拉长声线：“是谁不长眼睛挡路，本王的兴致都要被败坏了。”
萧临站在最前方，听着少年的声音，眸色不禁深了深。
等看到虞粥扫过来时的眼神，心底的最深处不可避免被刺痛了下。
萧临，一切都过去了，你不是曾经的萧临，曾经的一切已经离你远去。
虞粥在太监面前耍了一通威风，照他本来的想法，接下来是要让这个不长眼睛冲撞他的人再付出代价，彰显他作为郡王的威严。
结果，没想到，落在他眼底的是那张熟悉的脸。
虞粥自然不会不认识萧临，即使两人的关系从那次玉坠事件后便差到了极点，再没有过多沟通，上书房里，虞粥会和所有人玩，偶尔说一句话，可萧临他是一点都不理的。
但距离不去上书房也就几年时间，萧临的面庞成熟了些，褪去了青涩稚嫩，五官却没有明显的差别。
“快让开！别挡路！”虞粥不耐烦地呵斥。
他看见萧临这张脸就讨厌，真是晦气，宫里那么大，他居然还能撞到萧临。
说不定萧临是故意的，故意站在那，就是为了撞到他，让他从步辇上掉下来。
虞粥不乏用最大的恶意揣测萧临，见到萧临冷冷淡淡的脸，虞粥便觉得讨厌，觉得萧临装。
夹杂着一部分曾经被看穿的恼羞成怒，少年将一切都算到萧临这个受害者头上。
是他故意诬陷萧临，那难道萧临就没错吗，如果不是萧临自己不好，总是惹他生气，他怎么会教训萧临，萧临还不按他给的剧本走，不来求他讨好他，直接和他冷了关系。
虞粥心里自己是不会错的，那他生气了他觉得不舒服，是谁的错，都是对方的错。
萧临垂在身侧的手指猛地掐入掌心，少年的明媚不曾减少，张扬和得意写在他的脸上。
“我......”在那一刻，他张了张嘴，好在话语及时止住，退到一旁，给虞粥让出路来。
辗转反侧，无法自控。
萧临的目光追随着虞粥的步辇，直到步辇彻底在他的目光中消失不见，他依旧看着那个方向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了目光。
......
“福郡王，主子在偏殿呢，奴才给您去通传。”
满宫上下，谁不知道萧景和对虞粥的看重，小太监点头哈腰，结果刚一转身，便看见，得到消息的主子匆匆赶了过来。
萧景和快步走到步辇前，伸出手，亲自把虞粥从步辇扶了下来。
“你应该背我下来，我是给你面子才会让你把我扶下来的。”
在太监面前自称“本王”享受，在萧景和这个亲王面前，虞粥又用回了原先的称呼，力求把双方重新拉到一个水平线上。
“是，福儿说的是。”从见到虞粥开始，萧景和的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愉悦，“我错了，我应该背福儿的，来，我背你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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