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很意外?”顾安轻轻敲击桌面,“程教授在那里化名‘陈先生’,教了三年书。”他意味深长地补充,“用的还是自己的薪水买课本。”
林烬突然想起程添锦那些“不小心”多买的生煎包,那些“恰好”多余的围巾手套...妈的,这个酸秀才!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顾安优雅地擦了擦手:“好奇而已。”他突然改用流利的法语,“JustecurieuxdesavoirquiaenfinréussiàfairesourireM.Lin.”(只是好奇是谁终于让林先生笑了)
顾安说的太快,林烬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说完了,但“Lin”这个发音还是听清了。他正想追问,顾安已经起身告辞。
临走时,这位贵公子突然用标准的伦敦腔说道:“Yourattemptswere...amusing,ifsomewhatconfusing.”(你的尝试很有趣,虽然有点令人困惑)顿了顿又补充,“TellChenghissecretissafewithme.”(告诉程教授他的秘密在我这里很安全)
林烬呆坐在原地,叉子上的奶油蛋糕都快化了。所以顾安不是穿越者...但为什么长得一模一样?还有那熟悉的、气死人的语调...
“先生,您的电话。”侍者突然过来,“程教授找您。”
林烬小跑着去接电话,听筒里传来程添锦温润的声音:“谈完了?我在门口等你。”
透过玻璃门,林烬看见程添锦靠在一辆老爷车旁,手里还拿着本《牡丹亭》。夕阳给他的金丝眼镜镀上一层暖光,连翻书的动作都温柔得不像话。
这一刻,林烬突然觉得是不是穿越者都不重要了。他挂掉电话,三步并作两步冲出门外——
“程添锦!顾安那家伙都告诉我了!周三晚上的‘陈先生’!”
程添锦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他...怎么...”
“还用法语说什么...笑了...”林烬越说声音越小,突然一把抱住程添锦,“酸秀才你傻不傻啊!教夜校干嘛瞒着我!”
程添锦的手迟疑地落在他背上:“怕你担心...”突然反应过来,“等等,顾安为什么会知道?”
“不重要!”林烬抬头,发现程添锦的耳尖红得滴血,“下次带我去!我虽然不会教《木兰辞》,但我能教他们——”突然想起这是1930年,“呃...打算盘!”
暮色渐浓,两人沿着外滩慢慢走着。林烬突然想起什么:“对了,顾安最后还用英语说了句...什么secretissafe...”
程添锦脚步一顿:“他真的这么说?”
“嗯。怎么了?”
“没什么。”程添锦突然笑了,牵起林烬的手,“下次见到顾公子,替我道个谢。”
远处海关大楼的钟声悠然响起,惊起一群白鸽。
林烬的手指在程添锦掌心微微蜷缩,指尖泛起一层薄红。他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附近没有熟人,才压低声音道:“就牵一会儿...街上人多。”
程添锦的拇指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才恋恋不舍地松开:“那...晚上来我家看书?”他的声音放得很轻,镜片后的眼睛却亮得惊人,“新到的《莎士比亚十四行集》。”
林烬的耳尖顿时烧了起来。
1930年的夏夜,两个男人独处一室读情诗——这酸秀才还真会找借口!他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怀表,金属的凉意让他稍微冷静了些。
“不行。”
林烬往旁边挪了半步,拉开一个合乎礼数的距离,“我弟弟还在家等我。”顿了顿,声音更低了,“而且...万一被人看见...”
程添锦的脚步突然停住。梧桐树影斑驳地落在他的长衫上,将他的表情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你在怕什么?”
远处电车的铃铛声恰好掩盖了林烬的叹息。他盯着自己磨破的布鞋鞋尖:“你可是大学教授。”声音闷闷的,“要是被人知道你和个码头出身的...那帮学生家长还不得闹翻天?”
程添锦突然转身走向路边一个卖栀子花的老妪,买了两朵别在自己襟前,又递了一朵给林烬:“1927年北平。”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两个男学生在颐和园划船,被巡警以‘有伤风化’逮捕。”他轻轻转动胸前的白花,“后来他们的同学每天别着栀子花去警局抗议。”
林烬怔住了。
花瓣上的露水沾湿了他的指尖,凉丝丝的。
“至于闲言碎语...”程添锦从公文包里取出张纸,“实验小学新聘的国文老师,是家父的门生。”他展开信纸,落款处赫然盖着校长的私章。
林烬的眼眶突然有些发热。这个1930年的老古董,居然早就把一切都考虑好了...
“那个顾公子...”他慌忙转移话题,“不是我认识的人。”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怀表,“就是长得太像了...我老家那个混蛋。”
程添锦若有所思地推了推眼镜:“顾安确实从小在英国长大。”他顿了顿,“不过他似乎对我们很了解。”
路灯次第亮起,将两人的影子温柔地重叠在一起。林烬悄悄碰了碰胸前的花瓣,突然觉得,或许在这个时代,他们真的能走出不一样的路。
程添锦的手指轻轻拽住林烬的袖口,指尖在靛青色的棉布上摩挲出一个细小的褶皱。
“所以晚上可以...”他的声音比外滩的晚风还轻,“来我家吗?”金丝眼镜后的眸光微微闪动,倒映着远处礼查饭店的霓虹,像是把整个上海滩的灯火都盛在了眼底。
林烬突然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轻轻化开了。或许是程添锦难得局促的语气,又或许是他长衫上沾染的栀子花香太过温柔。
“那你等我。”他嘴角扬起一个明亮的弧度,在路灯下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我先回去跟秦逸兴他们说一声。”话音未落就转身跑开,布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快的声响。
程添锦怔在原地,指尖还维持着方才拽衣袖的姿势。
他看见林烬跑过卖桂花糕的小摊,衣摆掀起一阵带着甜香的风;看见他在转角处差点撞到卖晚报的报童,手忙脚乱扶正对方帽子时,怀表的银链在暮色中划出一道闪亮的弧线。
“林...”程添锦下意识唤了一声,又蓦地收住。他低头看了看腕表——七点四十分,距离他们约定的“晚上”还有一段时光。
这个认知让他整了整被林烬拽歪的衣领,嘴角不自觉扬起一个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弧度。
远处传来海关大楼的钟声,惊起一群栖息的鸽子。
程添锦望着林烬消失的方向,突然想起《诗经》里那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他轻轻抚平袖口被林烬攥出的皱褶,那里还残留着一点温度,像是暮春时节最后一片不肯凋落的花瓣。
林烬气喘吁吁地推开巨籁达路32号的院门时,煤油灯的光晕正暖暖地笼着院子一角。林时和沫沫趴在小木凳上写作业,两颗小脑袋几乎要凑到一起,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婶子!”林烬扒着门框,声音还带着奔跑后的轻喘,“我晚上可能...不回来了,有事儿!”
秦母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拿着擀面杖:“哟,这是...”她眼尖地注意到林烬发红的耳尖和胸前那朵蔫了的栀子花,顿时了然,“去吧去吧,记得带钥匙。”
林时却猛地抬起头,铅笔“啪嗒”掉在地上:“哥哥晚上不和我睡觉吗?”小孩的眼睛在煤油灯下湿漉漉的,像只被抛弃的小狗。
林烬一口气噎在嗓子眼。
他蹲下身,手忙脚乱地帮弟弟捡铅笔:“你...你都十二岁了。”手指不小心蹭到作业本,发现林时正在抄写《论语》里那句“君子坦荡荡”,字迹歪歪扭扭却格外认真。
沫沫突然“噗嗤”笑出声:“林时羞羞!”小姑娘做了个鬼脸,“我哥说男孩子长大了都要自己睡!”
“就是!”林烬如获救星,揉了揉林时乱糟糟的头发,“你看沫沫都懂。”他瞥见弟弟作业本旁的草稿纸上,歪歪扭扭画着两个小人——高个的那个戴着眼镜,明显是程添锦的模样。
林时突然拽住他的衣角:“那程教授...”小孩的眼睛亮晶晶的,“是不是会给你讲《牡丹亭》?”
院里的煤油灯“噼啪”爆了个灯花。林烬的脸“腾”地烧了起来,满脑子都是程添锦在他耳边念“情不知所起”时的温热呼吸。
“臭小子!”他弹了下林时的脑门,“作业写完了吗就瞎打听!”起身时差点带翻小板凳,惹得秦母在厨房里直摇头。
跑到弄堂口时,夜风送来秦逸兴的声音:“记得换件衣裳!你领子都沾上灰了!”林烬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长衫袖口也还沾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蹭的灰。
他摸了摸怀表,突然想起程添锦今天穿着那件月白色的新长衫,领口别着银质的书卷胸针...
拐过霞飞路时,他险些撞上一个卖夜宵的挑担老汉。“小伙子慢些!”老汉笑呵呵地让开路,“赶着去见心上人啊?”
林烬没应声,只是跑得更快了。
夜风灌进他的袖口,胸前的栀子花早已不知掉落在哪个街角。但怀表贴在心口的位置发着烫,表盖里那张小像上的少年笑容清朗,仿佛在说——我等你,已经等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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