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程添锦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却仍强硬地拽着他往前,“工部局的搜查令是幌子...他们在找胶卷...”
排水道出口处,晨光如利剑劈开黑暗。林烬眯着眼爬出井盖,迎面是法租界梧桐树的金黄落叶。卖栀子花的阿婆挎着竹篮站在不远处,篮子里躺着把乌黑的手枪。
“程先生!”一个穿西装的男子匆匆跑来,是明德书店的常客,“杜老被保释了,但书店...书店烧了...”
林烬的耳鸣盖过了后半句话。
他看见程添锦的嘴唇在动,看见秦逸兴抱着孩子们奔向黄包车,看见顾安的灰鸽掠过圣母院路的尖顶。
怀表在他掌心震动,时针指向九——正是和平女神像喷泉启动的时刻。
“听着。”程添锦突然扳过他的脸,血从崩裂的伤口渗出,染红两人相贴的额角,“胶卷要给《申报》的进步同志,只有他能...能...”
林烬吻住了他颤抖的唇。
远处教堂钟声响起,法租界的巡捕吹响了晨哨。在这个充满硝烟味的清晨,他们交换了一个带着血锈味的吻,然后各自奔向不同的方向——一个带着虹口的秘密,一个带着未愈的伤口。
林时在黄包车上回头,看见哥哥的身影消失在梧桐道尽头。
孩子腕上的表链闪着微光,红线在风中飘荡如血痕。而更远处,明德书店的废墟上,一缕青烟正袅袅升起,融入十月的晴空。
林烬在法租界的梧桐道上狂奔,怀表在胸前剧烈晃动。
转过圣母院路拐角时,他突然刹住脚步——林时衣领里还藏着那枚胶卷!
“该死!”他猛地折返,布鞋踩碎了一地梧桐叶。远处黄包车的帆布篷已经变成一个小黑点,秦逸兴正带着孩子们往安全屋方向疾驰。
一只手突然从巷子里伸出,将他拽进阴影。顾安的西装上还沾着排水道的淤泥。
“慌什么?”他冷着脸掏出手帕,擦去林烬脸上的污水,“程添锦教你的沉着都喂狗了?”
林烬挣开他的手:“胶卷还在林时——”
“早取出来了。”顾安从怀表链上解下个小银盒,里面静静躺着那枚胶卷,“你以为我的人都是饭桶?”他嘴角扯出个讥诮的弧度,“倒是你...”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爆炸声。顾安迅速将林烬推到墙根,自己挡在外面。黑烟从霞飞路方向升起,隐约可见日本商会的太阳旗在火光中燃烧。
“程添锦的杰作。”顾安掸了掸西装上的灰,“声东击西,好让你们送胶卷。”他忽然捏住林烬下巴,强迫他看向爆炸方向,“看清楚了?这就是你要参与的...”
林烬狠狠挥开他的手,却见顾安从西装内袋取出个信封:“《申报》同志的住址,程添锦用命换的。”他顿了顿,“现在,你还觉得这是小孩子过家家?”
梧桐叶打着旋落在两人之间。林烬抓过信封时,触到顾安掌心深深的指甲印——新鲜的血痕还未结痂。
“他腰上的伤...”顾安突然问,声音罕见地不稳。
“子弹擦伤。”林烬下意识回答,又猛地住口。
顾安冷笑一声,转身走向等候的轿车。车门关上前,他最后看了眼林烬手中的信封:“告诉程添锦,下次再敢用我家的仓库当火药库...”车窗缓缓升起,吞没了后半句威胁。
林烬攥紧信封,突然发现背面有字——是程添锦的笔迹:“林,若你读到这句,我必已脱险。”墨迹被雨水晕开,像极了那人腰间永远止不住的血。
远处钟楼敲响十下,和平女神像的喷泉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
《申报》馆后门的石板路上落满梧桐叶。林烬压低了鸭舌帽檐,三长两短地叩响黎同志办公室的绿漆铁门。
门开了一条缝,露出半张憔悴的脸——这位以笔为枪的报人,眼下青黑比程添锦还要深几分,案头堆着刚校完的《抗日救国旬刊》清样。
“程先生托我带的茶叶。”林烬将顾安给的银盒递过去,指尖在盒底某处凹陷轻按三下。
黎同志镜片后的眼睛骤然锐利。
他侧身让林烬进屋,反锁门的瞬间,办公室书架突然移开——暗门里走出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满脸风霜,腰间别着把老旧的毛瑟枪,枪托磨得发亮。
“这位是东北来的赵副官。”黎同志的声音比平时低沉,“马占山将军的人,赵副官刚从齐齐哈尔突围,马将军让他南下联络上海各界,筹募弹药和御寒物资,日军已封锁黑龙江,部队连过冬的棉衣都凑不齐。”
林烬呼吸一滞。
他认得这张脸——上月《申报》头版刊登的“北大营突围”照片里,这人就站在马占山身旁,军帽下的眼神凌厉如刀。此刻他靴筒里露出的绷带边缘,还渗着黑红的血渍,带着关外的寒气。
“胶卷呢?”赵副官嗓音嘶哑,手掌虎口处全是火药灼烧的焦痕,指甲缝里嵌着暗红的泥土。
林烬刚要取出银盒,窗外突然传来日语呵斥声。
三人同时僵住——透过百叶窗缝隙,可见日本“居留民团”的巡逻队正在街对面盘查报童,臂章上的太阳旗在暮色中刺目。
黎同志迅速拉上窗帘,从《申报》合订本里抽出张手绘地图铺开,边角已被无数双手摩挲得发毛。
“虹口布防图...”赵副官粗糙的指尖划过地图,在标着“军火库”的位置重重画圈,“这处机枪暗堡,我们三次突袭都没拿下,折了十七个弟兄。”
林烬突然按住地图边缘:“程添锦说...要转交东北抗日自卫军。”
“我就是自卫军的人!”赵副官扯开衣襟,露出胸口狰狞的刀伤,边缘还沾着干涸的血痂,“这刀是九月十八那晚,在北大营跟鬼子拼刺刀时挨的。”
他猛地咳嗽起来,用脏污的袖口捂住嘴,落下的血沫溅在地图上,“现在,能把救国的东西给我了吗?”
黎同志默默递上银盒。
赵副官取出胶卷对着台灯查看时,林烬注意到他左手小指缺了半截——是关外零下三十度的严寒里冻伤后,自己用刺刀剜掉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
“够用了。”赵副官将胶卷仔细缠进烟斗杆的空心夹层,突然向林烬敬了个不标准却有力的军礼,“告诉程先生,十天后,鬼子的暗堡会变成他们的坟场。”
暗门合拢前,林烬瞥见里面堆着的《申报》号外——“马占山已在黑龙江通电抗日,正集结部队备战”的黑体标题下,是用铅笔写的批注:急需步枪子弹、手榴弹、奎宁、磺胺粉,御寒棉衣三千件——部队刚接收一批旧枪,连子弹都配不齐
黄昏时分,林烬绕到报馆后巷。
墙根暗处靠着个人影——程添锦的白衬衫换成了耐脏的灰布长衫,腰间缠着的厚绷带被刻意掩在衣褶下,走路时左肩微微倾斜。
他脚边躺着个昏迷的日本浪人,头裹的太阳旗头巾浸在污水里,成了肮脏的灰黑色。
“办妥了?”程添锦问,伸手拂去林烬肩头的梧桐叶,指尖带着药膏的清凉。
林烬点头,突然抓住他的手:“马将军的人缺药品和棉衣...”
“顾家洋行后天的货船。”程添锦反握住他冰凉的手指,掌心的茧子磨得人发疼,“明面上是运大豆到锦州,底舱藏着磺胺和棉花,由东北抗日义勇军转运黑龙江。”
暮色中,两人沿着法租界的梧桐道慢慢走远。
身后《申报》馆的印刷机轰然作响,明日头版标题在滚筒上渐渐清晰:《嫩江沿线局势紧张,日军正增兵向江桥推进》。
而更遥远的东北,那枚沾过林时汗水、沫沫泪水的胶卷,正被赵副官藏在贴身的怀兜里,穿越山海关的风雪,奔向它最终的战场
——在那里,马占山将军的部队正用血肉之躯抵挡日军的铁甲,用信念续写着
“玉可碎,而白不可改”的誓言。
第52章 “严冬虽至,春芽已萌。”
1931年10月末的嫩江平原,暴风雪像刀子般割过赵副官皲裂的脸颊。
他蜷缩在运煤车的夹层里,胶卷深深嵌进冻伤的肋间——伤口流出的血水凝结成冰,完美掩盖了金属的反光。
日军哨兵掀开车帘时,只看到个奄奄一息的“苦力”,破烂棉袄里露出溃烂的伤口。
三天后,当赵副官踉跄着扑进江桥前线指挥部时,马占山将军正在油灯下研究作战地图。胶卷从血肉模糊的伤口取出时,已经和冻痂黏在一起。
“这里!”赵副官颤抖的手指戳向地图,指甲缝里全是黑血,“鬼子在排水沟上面修了暗堡...”话没说完就咳出粉红色的血沫。
当夜,二十名敢死队员背着炸药包出发。
他们腰间别着从胶卷洗印的照片,每个人出发前都摸了摸赵副官怀里那半块水果糖——透明的玻璃纸里,已经化掉的糖浆混着血丝,像颗封存的琥珀。
“小鬼给的...”赵副官靠在战壕里,声音越来越轻,“说吃了...打枪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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