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针划过第一圈,玉霜想,他会来的;第二圈,只要他来就好;第三圈,玉霜想,哪怕他来,自己也很難不怨。
第四圈,玉霜想,他不会来了。
玉霜用牙梳挖开史密斯的肚子——这疯子死前吞了暗室钥匙。房门反锁,砸门会引来外人,玉霜还不想找死。但油脂渗到手上,他干呕了一阵,实在无法继續。
指针第四圈,玉霜开始等死。活着太惡心,不如死了干净。
第四圈半,他见到了隋和光。
隋和光来时尽可能小了动静,救人是首要,报复在后。虽对史密斯的死有预料,但房中还是太……
牆壁上血迹呈喷溅状,瓷砖缝隙全是凝固的褐色,血泊中,目光相接。
是这一年,他们真正的相见。用彼此真正的眼睛。
隋和光做手势,示意人都出去。烂摊子等着收拾,打点巡捕房、应付隋靖正,还要提防隋翊的后手,没时间表露情绪,他飞快道:“换好衣服跟我走,睡一觉,剩下的我会处理。”
玉霜縮下身体,藏进阴影。
他语气冷静:“现在走,史密斯跟你无关。你不该来的,大少爷。”
隋和光冷笑了下,走近了,衣裳砸到玉霜膝上。“走。”
他确实不该过来。
玉霜不知看出什么,瞳孔缩成一线。“你身上……?”
隋和光来之前草草处理过,不知哪里露了破绽,他既尴尬又恼火,故意当作没听见,放缓声音,只叫玉霜去清洗。
玉霜:“那你呢?”
他想问:是谁?以为自己问出了声,其实喉咙绷得太紧,在隋和光看来,玉霜又不说话了。他皱眉,准备提着人走。
旋即色變。
玉霜那双惨不忍睹的手,不知从哪爆发出巨力,反拧住隋和光,手指往下一探,隋和光疼得抽气,倏地垮下腰。
玉霜说:“腫了。”
停顿。
他说:“我幫您处理。”
他重复:“我幫你。”
隋和光今晚是心力交瘁,忍?忍无可忍。他想把人骂醒,腫就肿了又不会死!
突然噤声。
后颈被什么东西砸湿了。
一下,又一下。
第41章
在戏台上哭别人哭太多, 哭自己,就不该被人瞧见——这是玉霜的道理。
玉霜不讓隋和光回头,从背后将人囫囵抱在怀里, 倒也不显得别扭——这半年他身体长一大截, 两人齐平了。
抱住的第一秒,他陷入明静,像小时候跟娘坐上轮渡, 换地儿讨生活, 半夜, 海上万里碎银,绵绵泛着,就这样静。
那时候他想,以后一定要长高,不用昂头就能瞧见月亮;又想,还有以后吗?
还有以后吗?
玉霜稳住嗓子:“我没开玩笑,不清干净,你明天要吃苦。”
隋和光被抱得脊梁骨发麻, 他活到二十七,从没把后背交给旁人过。
听见哭腔他想起来,玉霜也才二十岁。
隋和光气一下子散了:“好了, 先出去。”
背后, 玉霜声音飘来:“我不走。”
为什么不着急换衣裳,还浪费时间纠结什么清理?因为他根本没想要走。
隋和光准备直接把人砸晕。
他本来是想温柔点——后颈遍布神经和动脉,是人最脆弱的部位之一, 擊打位置或力度稍有不对, 要命。回宁城后隋和光几乎没跟人打过架, 实话讲, 没把握。
玉霜像是早有预料,在隋和光肌肉发力的前一刻,退开。隋和光腰腹臀腿没一处好使力,推搡间,火气也上来了。
“你犯什么倔?”
玉霜突然爆发,将他一把推开,话锋转了,一字一顿:“因为我有恨!”
玉霜面无表情,细看臉颊却在抽动,“我不想再见任何一个隋家人,更不想再求你们。现在我更恨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偏偏在我杀人后?为什么,不留给我最后的体面……”
“人是我杀的,英雄救美的戏码我都演腻了,算我求你少爺……也讓我、做一回英雄。”
暗室内,只剩彼此的喘息。
隋和光再出声,道:“我就不该来救你,该放你去死,绝了再换魂的可能,还免得沾一身腥……”
对,就是这样,玉霜心中渐浮起笑,然后走,别再回来……
“——你就是这样想我的。”隋和光冷笑。“可我明明只说过,假若换回来,你就喊我一声大哥。”
隋和光字字发沉:“杀个人,再去死,这就是英雄了?活着的才叫英雄,死人就只是死人。也别说什么英雄救美,恶心——我不是英雄,你也做不成美人,我来见你,只是因为你配得上!”
“可你是有多不信我,非要我送你去死?”
玉霜的话像从喉咙里壓出来:“不……”
说到此隋和光侧过头去,几次呼吸,才平缓些许:“玉霜,我只是个普通人,做不到全知全能,现在,告诉我,你想不想活?”
“只要你过来,死了,我陪你受着。”
隋和光伸手,重复——“回我身邊来。”
語气是平静的,但话底,隐隐狭着暗流,搅碎屋中静寂,難堪難控地,玉霜眼珠沁出一層晶亮,但那颗眼泪到底没掉下来。
在玉霜回神缩手前,隋和光一把握住他。
离开暗室,一批人守着玉霜,帶他找地方落宿。背影渐遠,隋和光神情一点点淡下去。“今天的话留在今天,都别再提。”
手下人心领神会。
——不择手段留下玉霜,这是隋和光第一道命令。第二道:玉霜若真要走,就送他干净、彻底地“走”。
杀了他。
抛却利益救人是真的,流露的情义也是真,相拥相守是真的……算计也是真。
光凭真心,做不成事。
那不代表真心掺了丝毫假意。
“先生,死囚已经提来,人体盛的名单也拿到了,报社还是常联係的几家,这事不体面,英日怕闹出外事舆论,不敢捅出来。百乐门其他见过夫人的,都打点好了。”
“现下最大的问题在老爺。”手下低声:“他正是见着夫人被送进包厢,若是鱼死网破……”
隋和光说:“去叫老五。”手下一惊。老五是军中退下来的狙擊手。
行至楼下,忽有骚动。
“警察夜巡。”懒散染笑的调子。长官只开一句头,副官緊接着高声:租界报案,百乐门出了人命,诸位,配合调查!
不配合的、骂骂咧咧的、要夺门而出的,都被朝天三声枪响震住。
四目相对,隋翊大步上楼,不遠处停下,壓腕放枪,恭敬道:“大哥,爹在府中等您。“
隋翊道:“警厅的人太張扬,为免小娘受惊,我派人护他先回。至于港口那几位兄弟,您放心,我請了他们去别处做客。”
隋翊让出一條路:“請。”
隋和光不緊不慢问:“现在跟我对上,你有什么好处?”
隋翊微笑道:“突然想做回孝子而已。”
他没有食言,半年如逝水,一些愚情艳事不必再提,从此他们只是兄弟。
虚情假意的兄弟,也还是兄弟。
祠堂外,三方齐聚——隋和光玉霜并肩而立,隋翊打着哈欠,站在他爹身后,家仆和护卫围了一堆。
“你有本事通奸,有本事弑父吗?”
隋老爷指向祠堂:“当着菩萨,当着祖宗,你最好能弄死亲爹,再砸烂牌位,省得这些旧礼法挡你的路!”
说是要谈话,为避走火,都不帶枪,还是谈成这鬼样。
仆从肝胆剧颤,大少身处风暴中心,充耳不闻,和颜悦色令家仆:“我不想见血,最后说一次,让开。”
家仆終于经不住,作势要挪开。
隋靖正冰冷道:“你现在走,隋家再无大少,明天见报断绝关係。你为港口筹备多久,就为一个贱人,前功尽弃,愚蠢。”
隋和光:“十年前,我不是做过一回了。”
此言一出,隋翊掀开眼皮,朝外比了个手势,直军领命,拦住去路。
隋靖正毕竟见过风浪,压住腥气:“好,好,不愧是我的儿子……我不舍得动你,这坏我隋家声名的贱人,一定不能活。”
“老大,爹教你一句——跟婊子、贱人走太近,要吃亏。”隋靖正温情脉脉,“只要你亲手了却丑事,爹这里,都还有得谈。”
隋府钟楼,狙擊手架镜,准星移动对准隋靖正。
千钧一发之际。
一身影出现在瞄准镜内,狙击手错失时机。目光转向祠堂前方,丫鬟小厮簇拥在后,大夫人快步朝前,无人拦她。
母子间相似的眼睛,互不退却。大夫人没有说话,态度已然明朗。
——我说过,别再回来。
大夫人说:“住手吧,从此……你我母子两清。”
隋和光背后的手正在给狙击手打信号——射杀隋靖正。闻言,迟滞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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