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隋翊声音愈发低了,“……玉霜为什么不给你留体面?”
隋翊仰头,问:“难不成你真爱他?”
隋翊一激动就容易咬牙,显得凶悍,说话也很不中听。这反问提的,显得隋和光多没心肝一样。
隋翊说的甜言蜜语全是假话,真用了心,反而不会张嘴。他就是这样缺娘少爹、这样别扭地活到现在,这个样子。
隋翊既怀疑隋和光对玉霜的爱,更怀疑这男人另有布置。
隋和光绝不会任人鱼肉,哪怕对玉霜有情。
拖拖拉拉跟隋翊说这么久,耽误时间,也不像他。
突然想起,他进来之前,隋和光窗边看了很久。
“你早知道玉霜今晚回不来。”隋翊尾字没有上扬,生生把疑问说成了确定句。
隋和光很干脆地承认:“没有你,我现在已经走了。”玉霜六点前不回,说明有应酬;十点不回,是喝了酒;过夜,那就一定遇上了大麻烦。
所以隋和光今晚本就准備好要走,他只是不想跟隋翊走。
隋翊:“我多带了几把枪,你缺不缺……”
隋和光踢出一个箱子,当着隋翊的面展开,手枪、子弹,医疗包,一应俱全——他这两个月陷在公馆,是因为术法限制。但术法拦不住书信,他就是这样以不露面的找到了旧人脉支援。
宁城毕竟是他的根基。
三个月,每周去拿报纸,靠报童传出一封封暗信,凑成了今天离开的全副准备。
看起来隋和光什么都不缺了。
隋翊惨淡一笑:一直都一样。
谁都不能救隋和光,隋和光也不需要人来救。
隋和光说:“雨停了。”
你该走了。
仿佛只是看一个陌生人,隋翊仓促地把眼睛转开,落到皮箱上。
……那是什么?
隋和光在合拢皮箱,他要走了,隋翊的手先于脑子,出手去夺皮箱,他从颜料下翻出一张面具。
民间有“易容”一道,用牛羊脂做成面具,用“甲子面”固定,藏在一种隔绝灰尘的箱子里……隋翊今天才知道,传言竟有大半是真的。
五年前,隋和光还在南北交界的地方游走,遇到大小刺杀不下十起,为混淆杀手耳目,保镖需要和他相似。
面具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面具细看还是有不自然的地方,隋翊无比错愕,陡然间灵光如蛇滑过,他直觉手中皮面……很重要。
于是,不管隋和光冷漠撵客,他厚着脸皮继续问:“为什么,你还要做一张自己的脸?”
因为不知道障眼法的范围,离开宁城还起不起?隋和光不确定,这才多做准备。
要是晚上碰到故友,这张旧面具就了用处。
但隋翊好像突然犯了傻,茫然毫不掺假,“……没有毁容破相,为什么要戴面具?”
隋和光周身定住刹那。
他缓缓问:“你看我这张脸,现在是谁?”
在隋翊回话的同时,隋和光从他眼中得到了答案——隋翊眼中的隋和光,跟其他人看见的都不同。
他看隋和光依旧是隋和光。
隋和光说:“你看得见我?”
这时隋翊也从他的问题中听出线索,他追问,隋和光正要简单解释障眼法,但涉及鬼差开不了口。
隋翊说:“我再不会错认你。”
——隋翊竟能不受障眼法影响。
也许他会是破局的一环。隋和光说:“跟我走。”
第53章
隋和光从箱子里取了枪、面具和绷带伤药, 确定離开后再不耽搁,走在隋翊前方几步,这样看, 倒像是他来救隋翊。
隋翊在后邊脸色来回变化, 还是没发作,最后跟在隋和光后邊,说服自己:就当断后了。
奉系总督信佛, 不准兵卒烧殺寺庙。
他们避入山门时, 晨钟正响。
隋翊说:“这處寺庙还算安全, 你先住着,等做好新身份的文书,我叫人护送你走。”
隋和光:“你以后就打算当土匪了?”
隋翊说:“走一步看一步。”
两人一时无话。第二天,日出到日落,隋和光在寺里休息一整天,没见到隋翊——上寺庙后,隋翊就不见了,给隋和光端来吃食的是几个女山匪。
隋和光心领神会, 知道隋翊是刻意避让,免得尴尬。
到第二天,玉霜没有找来, 隋翊也不知道踪迹。
雨季过, 太阳回来了,林间的虫放声叫,像要把短暂的生命释放在这一夏一秋。到晚上, 更是喧闹。
隋和光在寺庙住的第一晚, 没被梦魇缠住, 第二晚睡前, 他忽地心神不定,披上外衣夜游,就到了寺庙主殿周围。
主殿墙壁有两种颜色,明显是翻修过。谁能想到呢,一个曾经的浪荡子、现在的新土匪,居然还会敬重佛祖。
这晚上他终于见到了隋翊。
透过破烂的木格窗,隋和光看见隋翊直直跪在地上,没有垫着蒲团,手放在身下,手臂耸动。
隋和光眼皮一跳,以为他在□□,又将眼皮一敛,正要走开,一刃寒光飞向眼中——那是匕首。
隋翊在拿刀自残。
“青砖寒涼,跪久伤膝。”
隋翊太入神了。隋和光声音传过来时,隋翊整个人一痉挛,像把将神佛鬼怪的幻觉尽数抖落,如梦方醒。
他想起来,隋和光十年前某一晚,也跪过一回。为了救白芍棠。
“你来做什么?”他语气如常。
隋和光说:“身份的文书还没做好?”
隋翊被他这理所当然的语气激得一哂——他这位好大哥是太从容呢,还是太迟钝,忘了两人不久前还在一张床上搞过?
隋翊佩服。
他面上还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您今晚就要走啊?”
隋和光不否认,隋翊牙齿间不自觉重重摩擦,旋即掩饰性地一笑,说:“早就做好了,等会给你。”
他不回头,不去看,等着一声客气或者冷漠的告别,他们也就完了。
什么爱啊恨的,单方面泼过去,时间会让所有痕迹蒸发的。
但是隋和光为什么还不走?
隋翊如芒在背,本来已经压下去很多次的欲望复燃了,他因为自己的反應反胃。
隋和光走近,停步,隋翊被他的影子罩着,好像回到还是小孩的时候,跪服在大哥面前。
隋翊又成了只能仰视大哥、依赖他、恐惧他又渴望他的幼童。
当恨意坍塌,那片被掩埋了十二年的扭曲的依恋如同腐土下的尸骸,暴露出来,散发着绝望的腥气。
太晚了。这份兄弟情谊已经烂透了。
十二年前隋翊想做隋和光的兄弟,十二年后,他刚刚才萌芽的爱欲又被“兄弟”两个字拦住。
如果早知道換魂,早确定玉霜壳子里是隋和光,早戒掉不该有的心思……
隋翊硬了。
他破罐子破摔,鼻子里哼出笑,以掩盖自己的自厭——这种情境下都能硬,隋和光惡心他也难怪了。
隋翊说话间遞去匕首,隋和光当真接过。
他的手很稳,掠过隋翊小腹、大腿,膝盖,隋翊不动。
匕首再往下,托起要害。
隋翊完全僵住,眼中有血丝。
他没法遮掩自己更强烈的反應,隋和光的目光凝在他身上,隋翊惨淡一笑,道:“你要么动手,要么走,现在这样……你这是看我笑话、是報复?”
殿外,蝉叫的更凶了。
今夜隋翊跪不了佛,跪了欲望。
隋翊闭眼,感受刀锋久不动弹,就听隋和光突然问:“隋靖正差点被掐死,是你动的手?”
“是。”隋翊幹脆地应声,毫不顾忌在佛祖前坦诚弑父。但很快他又改口:“不是。”
隋和光:“说实话。”
隋翊:“我只是怕……”
“怕什么?”隋和光问。
“怕你以为我是个好东西,再也不惡心我了,”隋翊笑眯眯道,“怕我没理由繼續恨你啊。”
隋翊用笑容武装好脸皮,说完犯贱的话,等着隋和光反应——要么不搭理他,要么,又是冰涼的一巴掌。
他真正想嚎叫出的是:别因为我动过手殺那个男人,就对我露出善意!别让那善意抵消掉你对我的厭棄!要是连那点厌棄都没了,你我还剩下什么?
我恨了你十二年啊隋和光,你不能让我这十二年没了着落……你不能不恨我!
隋翊忽然抬起头,眼神亮得骇人,带着一种疯狂的祈求::“欸……走之前杀我一回吧,哪怕只做做样子。大哥。”
隋和光看穿他混不吝下的不安,说:“你没必要赎多余的罪。今天一别,我们的账就平了。”
隋翊被他冷静又傲慢的态度激得心脏一紧,压制很久的乖戾被挤出来,烧得他肺腑发烫,寺庙里烛火黑沉,他的笑意从眼睛里流出来的时候,冷森森的。
“但我不想要平账呢。”他说:“你说我是不是该收点報酬,比如附赠一晚呢?反正你又我不在意我……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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