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崇沉默片刻,道:“……可你也是我家人。”
二十歲的时候,他们被困在山林,手搭手背靠背,彼此抵着头互相祈祷,在神佛渺茫的注视下,跪拜了天地;
三十歲的时候,在李家军的见证下,他接过他的聘礼;
今岁春回,他们终于真真切切做了一场夫妻。
隋和光是李崇早就选好的家人。
听李崇理智又疯狂地论述“我跟你走”,隋和光心中居然漫出来一瞬恐慌。
这恐慌讓他不由自主加重语气:“你现在跟我去香港,能带多少兵?几十亲信?然后,守着我那点产业,陪我‘安分’地养老等死?”
他准备好了一通说辞——你不用为我牺牲,我承受不起;爱很可贵,但只有爱就很可怜可笑了;道不同,不如放彼此……
但话未落下尾声,只看一眼李崇那沉静而明悟的眼神,隋和光就知道,不妙。
这些大道理说服不了李崇。
甚至也说服不了隋和光自己:他在答应李崇之前,不就该考虑清楚上边的问题?
所以真的理由是什么?什么让隋和光劝李崇留下?
“重点不在我留不留下,而在你想和我分开。”
李崇看穿了隋和光,嘴角扯出一个笑容,既是了然,也是失望。
“果然……其实不管我怎么说,你都会推开我。”
隋和光心念一动:“……你試探我。”
李崇说:“不算什么試探,如果你要我,我一定走。”
但李崇已经走出九十九步,隋和光不给他最后一步台阶。
李崇有怨。
“我和你以前的小情儿没什么不一样……可能有一点不同,”李崇伤人伤己,“大少爷甘心被我□□,好大的补偿。”
李崇看隋和光语塞,还是不忍心,把口气放缓了些:“还有一点不同,我比较贱,比较缠人……你又最怕欠人情,这才冲动答应了我,对不对?”
“你想要什么,是不会放手,”李崇苦笑,“但你的想要通常很短。”
李崇真是很了解隋和光。
他现在对李崇仍有欲望,但欲望在这几天的相處中慢慢平息,对旁人而言可能是“岁月静好”“相濡以沫”……
但隋和光是没有情魄的人。
他在爱之一道上堪称乞丐、不,丐帮帮主,无爱一身轻,贫穷自潇洒。同时他很吝啬,撒出去的爱总跟怜爱、宠爱、疼爱混在一起,轻飘飘的。
玉霜死后,他忽然发现爱也能成債。
现在他又欠李崇一笔情債,越想还债,越发现自己是个穷光蛋,但已经迈出这一步,怎么办呢?
李崇:“你真是很狡猾……反悔的是你,怎么想让我先做坏人?”
隋和光铁石心肠,无动于衷般。“你既然清楚我是坏人,怎么执迷不悟,要和我做家人呢?”
不明白怎么干起来的。
反正被李崇骂完“狡猾”后,隋和光就被凶恶咬住,衣服被撕开,因为理亏隋和光一声没吭,李崇怎么弄他都受着。
其实李崇还得到了其他情人没有过的东西——惭愧。有愧疚在,这时候哪怕他要隋和光大半家财,隋和光也真会给。
李崇不要。
他要隋和光这个人,要下一个、很多个十年。所以他要隋和光在关系一开始,就坚定不移地接纳他,一点犹豫都不能有。
隋和光做不到,还想让李崇先放弃。
李崇在床上没什么经验,不多的阅历都是听荤段子听来的,在他心里,把人做到哀哀哭求,这就是男人的正常水准。
隋和光眉目颤动、饱含水色朝李崇望来时,李崇才有被他整个包裹住的实感。
“哭啊。”李崇埋下头去。“我就当你为我哭了一回。”
他看见隋和光的眉尖蹙了下,那双眼睛望过来。李崇还在前线的时候,见识过江南梅雨,隋和光的眼睛正像雨中的潮气,并不落下,只蓄在眼底。
就好像他也有动容。
李崇听隋和光嗓音喑哑:“我等你十年。”
“期间维持关系,我不会再找其他人——床伴、情人、夫妻,都不会有。”隋和光说:“今天开始算,十年后,你要是死了,或者有了别人,我们就结束。”
这话出口很平静,李崇惊诧,但隋和光自己反而先恍然了,原来……
原来你真的对我有在意。
李崇想。
李崇嘲道:“你对你自己也真夠狠。万一我精虫上脑悄悄跟人乱搞?万一你厌烦我了?别告诉我你觉得欠我,想用十年还我的十年?”
“我用十年来验证。”隋和光道。
验证他这点贫瘠的情爱能烧多久,验证这条无情无义的命运是不是真、能不能改。
李崇没有听懂。
但不妨碍他说:“这次我要是走了,就当我死了,别等我。”
……
除开东瀛虎视眈眈,李崇不能去香港还有第二个原因。
——李家人没有死绝,他唯一的小妹、还有几个表妹表弟被送到了金陵政府。
轉移他们的正是隋朱。那位處长声称北平大院起火那晚上,他的人恰好在城内搜集情報,救下来部分家眷,这些人被护送到金陵。隋朱还给李崇看了相片。
李崇考虑过绑了隋朱、逼金陵交人。
但隋朱分量不夠,一个情報处处长,和一支万人军队的師长,谁更值得抓在手里南方分的清。
不管小妹在不在金陵,李崇都必须去确认。
那可能是李家唯二的年轻血脉,把李家延续下去的孩子。李崇甘愿断子绝孙,但他要为李家留下更多血脉。
但他也是真的很舍不得隋和光,所以来试探隋和光——
只要你说一声“跟我走”、“我要你”……就让李家其他人去金陵,我跟你走。
然而……
然而。
北平城的硝烟尚未散尽,李崇又一次被隋和光送别。这一次依旧没有长亭折柳,也没有絮絮叮咛,只有南行的烟尘淹没战马。
而与此同时——
洋房客厅内,隋和光拿起听筒,另一端的男声充斥笑意,但通讯线路刚重接好,电磁声始终存在,嘶、嘶,声音经过电流的修饰,仿佛细针划过玻璃。
“和光,李師长既然走了,你该不该来见我。”
几天前,隋朱手上捏着李崇的家眷,思考怎么处理。
都杀了,很省事。但这样他得不到好处,就相当于损失。
隋朱拟好杀人威胁,没有寄到李师军营,而是寄到了李崇住的院子。威胁信是上午到了,李崇已经外出了,只剩隋和光一个在。
凭隋朱的情报水平,不可能不知道这点。
这封威胁是给隋和光看的——你觉得我该怎么处理李家人?
信里附有一串电话号码,隋朱知道隋和光会拨通的。为了李崇。
隋和光当真给了隋朱方案:你拿家眷威胁,李崇只会更恨南方,他狠起来,跟你同归于尽也不无可能。
不如顺手做个人情,把小妹还给李崇,当作南方跟他交好的诚意。李崇要是归顺南方,隋朱也算立下一件军功。
但隋和光也早想到,隋朱不会听他指令,但也不会完全不听。
隋朱选了择中方案:把李家人转移去金陵,一边保护,一边逼李崇去南方。
倒也跟隋和光预想的差不多。
李崇去南方,未必不好。
隋和光算到李崇顾念家人,但错算了李崇对他的情意,也错估自己的情意……差一点,他就在李崇说“我跟你走”的时候应声。
然而。
既然不够情深,何必误他前程。
电话没有挂断,隋朱笑声磁性:“十年不见,我很想你。”
隋和光平静地想:在去香港前,他跟隋朱是还缺一个了断。
上一回了断,隋朱害死了隋和光舅舅,隋和光炸聋了隋朱一只耳朵。
隋和光亦是温声:“我也常常想你。”
隋朱:“最近我也时常想你——跟李师长,谁爬了谁的床呢?”
“听说是他。原来你更爱男人,难怪我当年爬床你不高兴。”
他亲昵地笑道:“和光,“我就该像你其他男人那样,把你干了,是不是?”
第63章
隋朱是一个大麻烦。
给李崇讲的故事其实没完, 在把隋朱撵走后,隋和光跟他还见过一面——
那年隋和光二十一岁,在南北交界处結交了革命軍, 但对方不信任他。
隋朱当时也在交界。
那天是他主动找到隋和光, 雨天,泥地跪了整夜,说哥哥, 我知错了, 说我愿意给白姨娘偿命……他当真拿起槍, 里边有子弹。
扳机扣动前一秒,槍被隋和光踢开,
隋朱用脱臼的手小心扯住隋和光裤脚,一句接一句地认错。最后,他说他想家了,想念舅舅,亲手写了一封信,恳請隋和光代他寄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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