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震忙喊：“殿下去哪儿？”
“百草巷，送饭。”
九殿下言简意赅，高震却一下就明白了他是要去看宁妃。他连忙扔下鸭蛋，拍了拍手，说：“殿下我跟你去。”
“唔……”九殿下似乎犹豫了，毕竟宁妃昨天刚提醒他让他注意皇帝周允独塞过来的人，说明宁妃对高震是带着偏见的。九殿下倒是想让宁妃多接触高震，可她那院子锁着，她根本没有机会接触真正的高震，自然也没机会了解到阿震有多可爱，贸然带他过去，宁妃肯定会觉得自己不听她的话，她不会对自己怎么样，但肯定会更加迁怒高震。
“母妃她，”
“我站远一点，等你。”
高震依旧微微低着头，从周允狞的角度看下来，能看到两只软软的耳朵，更显得人乖巧顺从。他哪里还舍得拒绝他，自然牵起他的手，带着他一起出去了。
今天那个抱着红枕头的女人没来，高震松了口气，小声问九殿下：“那个红嫔，为什么总是抱个枕头啊？”
九殿下叹了口气：“在红嫔眼里，枕头是她的孩子。”
“那她的孩子……”高震意识到可能已经成了宫斗的牺牲品，便没再说下去。
九殿下道：“这是一座随时随地都在吃人的宫殿，斗争从来都没有停止，每个人为了生存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红嫔的代价就是她的孩子？”高震试探着问。
九殿下点头，又道：“但她承受不了这份代价的沉重。”
所以，她疯了。
两人都默契地没再开口。
眼看前面就到高震前几天被‘抱腿’的那个拐角，他连忙提醒道：“殿下小心，这里有个女人碰瓷儿。被她撞了会被抱大腿，甩都甩不掉。”
“那你是怎么脱身的？”九殿下好奇地问。
“我……”高震把他昨天的经历说了一遍，说到他急中生智大喊抓贼时，他听见了九殿下的笑声，忙抬头去看，果然看到了那半张完好的脸眉眼弯弯，煞是好看。
高震抿唇，垂眸，他暗下决心，如果有一天他能离开这座牢笼，他一定要寻遍天下名医，为九殿下……的脸。
今天拐角很安静，没人冲出来碰瓷，高震却不敢放松警惕，还是全身戒备四下张望，见他如此，九殿下稍稍用力攥了下他的手，道：“冯美人恐怕最近这段时间都不会再来了。她被那么多人打了，也不知能不能挺过来。咱们一会儿抽空去看看她吧？”
“嗯。”
高震可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时失误，害死一个人。他做人一项奉行心安理得，要是冯美人真因为昨天被群欧至死，那高震肯定会很难受。
他们今天走得路线和高震昨天的一样，奇怪的是昨天高震自己走这条路，只觉得好远，今天和九殿下一起，感觉没说两句话就走完了。
到了百草巷口，高震主动说：“殿下我就在这里等你，可以吗？”
九殿下点头，松开牵了一路的小手，在高震肩头按了一下，道：“很快。”他说完便大步往巷里走去。
高震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得九殿下的骨架极大，人极高，也极瘦。每次看着九殿下的背影，高震都免不了一阵心疼。要是他能吃饱饭，他的身材本可以更加匀称，可他却一口吃得恨不能掰成八瓣，不但要养着宁妃还得接济红嫔，甚至惦记着那些受伤的……
高震正想得出神，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突兀的嘹啸——
君不见夜寒虫闭莺无啼，君不见风利烛熄妾独泣
日夜笙歌彩女绕，红花粉朵任君择
南柯一梦时花匆，风雨不禁终遗弃
……
女子特有的细腻嗓音，声调期艾婉转，却是在唱凄凉与负心汉。
不过，令高震惊讶的并不是这首歌，而是唱歌的这个女子，穿着一身白纱衣，头发明明已经因为多日未洗擀毡成了几缕，她却依旧将它们披在身后，假装它们还是原来柔顺的样子。
此刻，这白衣女子就站在放饭的外门口，边唱边跳，边跳边哭。一首曲子她跳了大约三四遍，突然瘫倒在地，痛哭起来，边哭边喊：“陛下，您真的不来看看臣妾了吗？您一定会来的，您一定会来接我的对不对？您不是说过‘古有飞燕，今有白琼’，您最喜欢看琼儿跳舞了，您为什么还不来接我？您为什么还不来？”
说到最后，这女子撕心裂肺地喊起来，她一下扑到外门上，嘭嘭嘭一顿捶，边哭边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你们这帮狗奴才！”喊了好一会儿，没有任何回应，她又喊：“太后，儿媳知错了，求您放儿媳出去吧……”
高震本来想上前扶她，听到最后一句话，迈出去的腿连忙又收了回来。这位难道是‘废后’？不然怎么敢自称儿媳？
原文中对这位废后没有太多描写，只略提过家族势力庞大，曾经甚得圣宠。这样的人，想必手段也不简单，高震觉得以自己目前的处境还是不要贸然招惹为好。
他正皱眉看着废后发癫，肩头突然一沉，一只温暖的手掌落了下来。紧接着，一个好听的声音落在他耳边，说：“别怕，我在。”
第8章
“嗯。”
高震心里暖暖的，小声问：“殿下，那人是废后吗？”
“嗯。去年的事。”九殿下淡淡道。
他拉着高震往后走了几步，在一座院子门前的台阶上坐下来。
“因为什么事？”高震挺好奇。
“去年秋闱，皇帝受伤，不能再开枝散叶。目下无子，唯一身怀六甲的嫔妃被皇后惊吓流产，那是个皇子。”
高震明显感觉到九殿下在说这些话时透出的厌恶，他连忙转移话题，问：“咱们不回去么？”
“等戌时。”
“我们不是有好吃的吗？”说这话时，高震特地压低了嗓门，还凑到九殿下耳边，用小小小的声音说。他那歪着小脑袋的样子非常可爱，九殿下瞥了一眼，坏情绪立刻就被驱散了。
唇角不自觉勾起，九殿下也小小小声地说：“为了不让他们发现，我们需要装装样子。”
“哦。”高震懂了，早上放饭需要刷脸，打个卡。
废后白琼在门口闹累了，也哭够了，整个人瘫坐在地，双眼无神望着天发呆，能感觉到她的心正在渐渐枯萎。
高震远远看了白琼一眼，立刻收回视线，心道‘这冷宫里的人都挺可怜。’然而他刚这么想，就听九殿下说：“在这儿你不用同情任何人，都是咎由自取，各食因果罢了。”
高震噘了噘嘴，心道：你让我不要管她们，你自己还不是今天惦记着那个受伤，明天又惦记着这个挨饿。
九殿下见高震一副不大乐意的样子，无奈道：“我的意思是，你只看到了她们现在的落魄，没看到她们掌权时的跋扈，若是就此同情她们，那些被她们冤死的、害死的人又算什么呢？”
“后宫里的人真可怜。”高震说。
九殿下慢慢应了一声，目光看向了外门处。
临近戌时，太监们来放食，小窗一开，废后立刻扑了过去，她双眼发直，挥舞着手疯狂向外伸，嘴里狂叫着：“你，你替本宫去告诉皇上，就说本宫也怀了身孕，本宫怀着太子，快去！你们没听见吗？叫你们去，快去呀？！大胆奴才，竟敢藐视本宫，来人给本宫拉下去，打三十大板！来——”
‘嘭’！一只铁勺准确抽中废后的脸，把她打得直直愣住。
“起开！你不吃饭别人还要吃呢！”门外的太监不耐烦地用勺子戳她的脑袋，奚落道：“原来您在坤宁宫住着的时候使唤咱们就跟使唤那臭水沟里的狗，如今您都搬到冷宫来住了，您瞧您自个儿和咱们比，谁更像臭水沟里的狗？您自己不照照镜子么——”
“别跟他废话。弄走，耽误事。赶紧放饭。”
说这话的人尖细的声音中透着股阴险，高震听一句就认出了是那天被他抽嘴巴的太监，后来他听九殿下说，这人叫凌丙，是总管太监的什么干儿子，听说年龄比他那干爹还大，特别不要脸。果然，他一说话，那些小太监们就不跟废后耍嘴皮子了，他们直接抡起抬食桶的铁棍，往依旧扒在小窗口的废后身上猛戳，废后躲闪不及，被戳到了眼睛，她一边惨叫，一边捂着眼睛在地上翻滚，鲜血顺着指缝喷涌而出，不过眨眼间就染红了她身上那件雪白的衣裳。
“陛下！陛下！陛下——”
废后撕心裂肺地叫喊，明明震荡四野，却没能换来一丝同情。
小窗口前这会儿集结了二、三十人，自觉排成一队，都拿着盆、碗等着放饭。他们之中有哥儿也有女子，每个人的眼中都布满了绝望的麻木，所有人都看着废后，看到了她的鲜血，也看到了她疼得在地上打滚，然而，他们神情依旧冷漠，没有一点要伸出援手的意思。
高震有些看不下去了，可他才站起来，就被九殿下一把拉住。九殿下紧紧握着他的手，垂着眼睫说：“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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