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旨。”
冯保仁一直是宁妃党,他是宁妃父亲林丞相的学生。林家出事那年,冯保仁在外任上,后来回京任大理寺少卿。也多亏如此,才躲过了当年赵呈兰针对林党的大清洗。
这些年,宁妃被关‘死院’,无法出来。只有十岁的周允狞是冯美人在代为照顾。所以,在很多时候,冯美人会替周允狞考虑很多,可到底不是他的亲生母亲,有些界限她一直谨慎地没敢跨过。
也正因此,周允狞长大后对冯美人有尊重也有信任。儿时将其当成母亲般的依赖也随着时间流逝,渐渐埋入了心底,化为无形。
从几个月前宁妃开始为这一局做铺垫,冯保仁便出了不少力,这些九殿下心里都清楚。
将赵熨父子交给冯保仁处理,周允狞和花寻直接带领兵将冲进皇宫。
他不相信周允狞失踪。
对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57章
听说九殿下回宫,百官连夜赶往来,争相参拜。也别怪他们这么着急,毕竟与赵熨孙子那假义子相比,这位可是如假包换的真皇子。哪有假义子都拜过了,反倒不拜真皇子的道理。说到底,他们为得无非就是保命。
周允狞深知大臣们的心思,人性如此他可以理解,为大局稳定着想,他也没有追究。百官齐松了一口气,纷纷称赞九皇子贤明仁厚,有古圣之风。
周允狞对这些称赞不置可否,他回宫第一件事便召集宫人,交由穆忠调遣,分头查找皇帝下落。
众人查找半宿没找到皇帝,却在御马监找到了准备偷马逃跑的凌月河。
昔日高高在上的总管太监,如今也落魄了,他蓬头垢面被五花大绑着推到周允狞面前。
之前为令百官信服,周允狞早摘了面具。那半张疤痕尤显的脸,在夜晚烛火灯明的照映下更显狰狞。尤其他此刻肃穆威容,宛如那话本中走出来的罗刹,令人闻之丧胆,见之害怕。
凌月河只看了一眼,就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殿下饶命。”凌月河浑身颤抖,吓得连头也不敢抬,再想起之前十年他纵容凌丙对冷宫的克扣和欺压只觉前途渺茫,今日恐无活路,冷汗瞬间就流了下来。
“想要活路,也不是不行,”周允狞淡淡道:“说出周允独藏匿在哪儿,便饶你不死。”
凌月河吓得直接跌坐在地,心脏跳得似要蹦出胸膛,片刻后,他嚎啕大哭,跪伏着膝行,求周允狞饶命:“殿下,老奴绝非故意为之,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是赵熨逼我的!是他逼得我无路可走,才不得已将陛下献……献……”他说不下去,一口气没捯上来,噎住喉咙,白眼一翻,竟晕了过去。
献什么?
难不成是献祭?!
周允狞立刻起身,飞快往殿外走去。
他一动,文武百官连忙跟了上去,宫中各司的管事也连忙跟了上去。浩浩荡荡一群人,直往西北角而去。
这条路……这个方向……莫非殿下是要去……
不少管事越走头低得越低,因为他们已经猜到殿下要去的方向或许正是曾经囚禁了他十年的地方,那片鲜有人迹的冷宫。
那是皇宫最无人在意的角落。在那里生活的人们,曾经一度被认为是活着的尸体,是连宫里洗粪桶的太监都看不起的存在。也是九殿下从十岁至今一直生活的地方。
想起那十年,文武百官有谁给过他援助吗?没有。有谁给过他一丝同情?也没有。有谁曾想过就是这个无人问津的皇子,会挺身而出,拯救岌岌可危的大周社稷吗?更没有。
群臣惭愧,跟在九殿下身后,一个个都觉得太不起头。反倒是落后几步陪着九殿下的穆忠腰板挺得笔直。反倒是从大理寺牢房匆匆赶回来的冯保仁理直气壮跟在九殿下身侧鞍前马后,殷勤贴心。
然而,九殿下并没有去冷宫,他于中途拐上另外一条僻静宫道,直奔金轱辘所在的那片空地。这片空地,南面有一门通御厨房,西面另有一门,所通之处,便是他们所在的这条宫道。
九殿下站在门前,取下腰间荷包,那荷包上歪歪扭扭绣着一个‘狞’字,不用猜都知道做这个荷包的人手艺非常拙劣,但九殿下不但不嫌隙,还随身带着,可见对做荷包之人也是喜爱至极。
他从荷包里拿出了两包药粉,回头吩咐众人:“你们且后退。没我的命令,不准进来。”说完,便撕开一包药粉,捏起一撮,在门口撒了一条封口线,这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触目所及,到处都贴满了符纸。不是他离开前留下的那些,是有人重新贴的。符纸上全是用鲜血画成的咒纹,那咒纹周允狞刚好认得,是封蛊咒。如今整个大周会用己身之血凝咒封蛊,周允狞只能想起一人,金冥道长。
道长竟然来过这里?
周允狞眉头紧紧锁了起来,他不明白,既然道长进宫了,为何还会容赵熨犯上作乱?以他对金冥道长的了解,这位道长刚正不阿,最看不惯的就是奸佞犯上,何以——
所有的猜测都在看清眼前一幕时,戛然而止。
这……这是怎么回事?!
金轱辘的巨大轴心两侧都呈一个圆。此时,足有丈余的圆盘上,一侧钉着周允独,一侧钉着废后,两人身上都画满了咒纹,头颅软软垂着,像已昏迷许久。周允狞离得远,无法分辨那二人是否还有呼吸。
轱辘正对的空地上,用铁锹撅出一道道沟,那一道道深入地面的线条也是一张咒纹,与帝、后两人身上的图案一摸一样。
又是封蛊咒?!
周允狞一路倾洒药粉走了过去,到了近前,一眼看清金冥道长的尊容,他僵硬地停住了脚步。
道长脸上挂满了血迹,血液从他的七窍中流出,如今已挂在脸上干透了。他安静地盘坐,没有任何呼吸起伏,这个样子竟是已升仙了,在生命的最后,他用尽自己惊魂再次封印了这座大凶之阵。
周允狞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住,想起儿时受道长教诲,收获温暖的善意,他强忍泪水,恭恭敬敬给道长行了大礼。
此时,再看金轱辘上的两人,也已没有呼吸。
这时,来时那道门被人推开,有一身穿道袍之人站在门口大喊:“殿下,道长留给殿下一封书信,请殿下展阅。”
周允狞原路返回,从年轻的道士手中接过书信。
纸上字迹苍劲,是金冥道长独创的字体,写道:
殿下幼时,贫道有幸相识,曾摸骨探知他日殿下定为天下共主,只是前期磨炼重重,非一‘善’字不可解也。故不敢声张,只愿多赠丹方古籍又教画符咒语,以此傍身,望有少助。
然,十年光阴不过一梦。而今南蛮再入京城,又掀蛊惑,贫道随废后蛊毒寻到源头,竟在帝身,定是南蛮早时所设阴谋。贫道实没想到,救下废后,反倒引动帝身蛊虫,贫道入宫本预来救驾,谁想赵熨与南蛮勾结,欲操控皇帝发动蛊阵。凌月河本将皇帝藏匿,后为自保,他出卖皇帝献与赵熨,成为蛊阵之祭。
贫道入宫时,大阵已开,为免惨案再起波及百姓,贫道只有以命相搏,但求一线生机,若能救回帝后两命,也不枉此生,若不能,也是天意。
贫道死后,望殿下将尸身葬于金轱辘下蛊阵内,以血肉骨骼净化蛊阵,可保大周百年安稳。
……
吧嗒。吧嗒。
周允狞的泪水悄无声息滚落,一滴一滴砸在信纸上。
他想说,道长高义。
然而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
但此刻可不是伤感的时候,周允狞飞快擦干眼泪,咳了两声,才开口道:“金冥道长为救京城百姓免遭蛊虫祸患,以身殉国,追封国公,其余道士各自□□行赏,”
他话没说完,眼前那位年轻的道士便长长一揖,恳请道:“殿下仁厚,但我等修行人不可贪著名利,还望殿□□谅。”
“既如此,”周允狞想了想,说:“便赏你等原籍亲人罢。”
“多谢殿下。”年轻的道士松了一口气。
“礼部尚书可在?”周允狞回头问时,立刻有大臣连忙挤过人群凑了过来。
“礼部尚书焦淼,参加殿下。不知殿下有何吩咐?”焦淼个子不高,面黄肌瘦,看起来像个干吧的小老头。
周允狞略顿了,似乎是在斟酌该如何说,片刻后才道:“皇兄和原废后为保大周免受蛊虫之祸,以身化阵,殉国而亡,礼部主理后事,厚葬。”
“遵旨。”焦淼躬身行礼。心中却也免不了感慨,九殿下真是个仁厚人儿,想来他在冷宫时,周允独那般苛待他,他却还能为其保住死后名节,这等胸襟气度,世所罕有啊。若他日,九殿下登基为帝,必成一代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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