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迟说不出话来,因为他意识到,也许是真的。
如果是今天,他可以为纪惊蛰赴汤蹈火、毁天灭地,可是,十八岁——十五岁的时候,他也许……真的会放弃。
那个蔚迟断言:“而我,我已经铸下大错,如果不把它修正过来的话……我走不出去的。我永远也走不出去。我会死的。”
蔚迟说不出话来,他看着眼前这个自己,心中升起一股感同身受的悲戚。
他们其实,本来是完全一样的。
都那样长大,都在隐秘的、自己都没发觉的时候,动过心,都在那最后一刻,选择了“观测”纪惊蛰。
唯一不同的只是,自己在那一千七百万亿兆分之一的几率中失败了,而那个他成功了。
那个蔚迟惨笑了一下:“我差一点就成功了……我差一点就成功了。”
“不。”蔚迟叹息,“你已经成功了。你抢走他了。”顿了顿,他接着说道,“你只是没有想过,他也是个人,他会发现这一切。”
“你很得意吗?”那个蔚迟看着他,忽然轻笑了一下,“可他也不是没有爱过我的。”
“他和你做的一切,都曾和我做过。”
第177章
“你想激怒我。”蔚迟盯着他看了三秒, 然后笑了一下,“这是没有意义的。”
那个蔚迟道:“怎么会没有意义?”
蔚迟:“也许我真的会被你激怒,但我也不会表现出来, 你能在这其中获得什么快/感呢?”
“可我就是你。”那个蔚迟说,“我能感觉得到你有没有生气。”
“就算我生气了,又怎么样呢?”蔚迟看着他, 慢慢地说,“事实是——他宁愿死也会回到我身边。”
“呵。”那个蔚迟笑了一声,摇摇头, “我们别像两个泼妇一样在这里争风吃醋了, 跟你说话, 我像是在和自己吵架,怪没劲的。”
蔚迟道:“那你告诉我, 要怎样才会停止这一切?”
那个蔚迟耸耸肩:“我说过了。”
“事到如今, 我不可能把他拱手让给你。”蔚迟说,“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
那个蔚迟看了他一会儿, 有点好笑地又摇了摇头:“你今天进来, 就是为了说服我?”
“总要先试试吧。”蔚迟说,“都是体面人, 总是想要先礼后兵的。”
那个蔚迟说:“但你不可能说服我。”
蔚迟没有接话, 他知道那个蔚迟还有话没有说完。
那个蔚迟却话锋一转, 说起了其他事:“三年前, 我在柏林国家美术馆看到马格利特的画,我一下就被击中了。”
“我看见那只巨大的眼睛……隔着画布、时空、世界在凝望着我。”他哽咽了一下, “后来我看到他更多的作品……我觉得我与他是错过了时代的挚友——我们都那么痛苦、那么绝望, 有一生也无法走出来的阴影, 有永远不能坦诚相见的爱人。”
“他害怕画‘脸’, 害怕‘注视’,我也是。”他说,“他的一生都停留在了母亲被打捞上来的那一幕……我也是。”
蔚迟忽然不可遏制地发起抖来:“你看到了……?”
“没有。”出乎意料的,那个蔚迟摇了摇头,“我只看到照片。更多的……是我的臆想。”
那个蔚迟一挥手,世界忽然斗转星移。
因为视觉的忽然变化,蔚迟骤然眩晕,差点滚到地上去。
而那个蔚迟还气定神闲地站着。
片刻后,世界的旋转停止,场景移动到警局。
十五岁的蔚迟手里忽然出现了一张照片,而递给他照片的,是一个面目年轻、表情沉痛的小民警,他把照片递给他,还在说些什么,但蔚迟听不见。
眼前的警察局像一出黑白的默剧,蔚迟觉得自己像隔着一层玻璃在观看这个画面。
周迎春站在他的身边,但她好像也是黑白的。
但那张照片属于他的世界,他看得很清楚。
那是车祸现场的照片,是一张全景,拍到了倾翻的卡车和被压扁的小轿车,照片尺寸本来就不大,人在上面就显得更小。
轿车的前排完全被压在下面,什么也看不到,在这张照片上,只能看到纪惊蛰横躺在车外的半截身体,修长的双腿扭曲地弯折着。
蔚迟忽然跌回了那个梦里——
他仿佛出现在了现场,近在咫尺地看到了这一幕。
银灰色的小轿车前排已经变成了一张饼,缝隙里渗出粘稠的血浆和女主人蜷曲的头发。
他能闻见血和火的味道。
而坐在后排的纪惊蛰被甩出了车窗,身子横躺在车外,但脸被车辆的残骸压在了下面,宝蓝色的卫衣已经被血染成了深紫色。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心脏传来尖锐的剧痛。
“这是纪惊蛰被抢救的第二天,也就是我从洛杉矶回来的第一天。”那个蔚迟走到他的旁边,与他肩并肩地看着这一幕,“在那个冥冥中的、绝望的时刻降临后的不到三分钟,我接到了我妈的电话。她通知我去一趟警察局,她晚点过去和我碰头。”
“那一刻,我其实仍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什么也没有问……我只是听见自己的心里响起一个声音:果然。”
心中那阵巨大的痛楚还没有散去,蔚迟有些恍惚地转过头,对上一双最熟悉、也最陌生的眼睛。
那个蔚迟看着他,慢慢地说:“我的一生已经停在这一天了,我永远不可能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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