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人在拥有过至高无上的权力后都很难罢手，更何况是本就处在权力巅峰的帝王，与其来日被猜忌，倒不如从这一代就彻底放下。
裴家世代为将，为天恒做得够多的了，从他这一代起便是从文，也能不堕裴氏声名，重振昔日荣光。
太子走后，裴昱瑾一个人坐在桌边思虑良久，他的选择没错，想来父亲应当是能理解的。
三日的时间太短，即便这三日裴昱瑾多是卧床休息，人看上去还是憔悴。也好，越是这幅形容就越有利于激起群臣的同理心，今日宏兴帝对裴氏后人的态度未必不会让他们联想到将来。
进宫面圣不宜再穿丧服，但毕竟还在孝期内，裴昱瑾挑了一件白色的长衫，人本就瘦削，白色更是显得人不胜衣。
这一年的裴昱瑾还只是个刚刚状元及第不久的少年郎，他的座次本应该离帝王很远，但因着他是裴氏后人，这座位特意往前调了许多，排在了一众皇子之下，百官之上。
这无疑是帝王在有意抬举，若是换了旁人，只怕底下那些言官早就坐不住了，但因着裴氏满门忠烈，为天恒贡献良多的大背景，竟是无一人有质疑之声。
百官到场，众人坐定，天子一句开宴之后就是表达对老裴侯的追思了。
“裴侯乃我天恒第一将帅之才，他的离世实是朕与天恒百姓最大的损失，朕心甚哀，为表哀悼，自今日起朝野上下七日内戒食荤腥，不得着锦衣华服。”宏兴帝高坐于龙椅之上，于人前尽表哀思，只是其中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裴侯在世之时难免有功高震主之嫌，他的离世于宏兴帝而言倒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不过底下百官应和，倒是有不少真心。
可真心之下也难免会有人急不可耐，大概真的是被宏兴帝娇惯的无法无天了，沈镜池竟是一点都不顾及颜面，于众臣面前毫不避讳地道，“都说人死如灯灭，裴侯战功赫赫，定会往生极乐。不过，本王若是没记错的话，裴侯膝下一共三子，如今只剩下裴大人一个，你是文官，怕是难以驾驭我天煜的百万雄师。”
裴侯逝世还未至一月，昭陵王身为皇嗣却如此咄咄逼人，未免太不体面了。
“老五，不得放肆。”宏兴帝虽明面上是叱责，但实际上却是维护，底下百官已有些微词，若是他再不出言训斥，于沈镜池而言反倒是不妙。
“父皇息怒，是儿臣不知礼数了。”被这么训斥，沈镜池原本是有些不悦，但心中谨记着母妃先前的教诲，也是难得好脾气地忍让。
看着眼前这父慈子孝的一幕，沈云逸的眼底划过一抹讽刺，沈镜池不过就是个恃宠而骄，只会虚张声势的蠢货，也难为老头子精明半生，最后却栽在这儿了。
“不过……”昭陵王给宏兴帝开了一个好头，他此刻若是再开口提虎符之事，倒不会显得那么突兀了，只是没想到裴昱瑾竟是会出言打断皇帝的话语，这可是大不敬的罪过。
但好在宏兴帝才刚起了个头，他的打断听起来也不像是刻意为之。
有些话他先开口是识大体，是有气节风骨，但如果换做宏兴帝开口那就成了识时务，迫于强权了，所以裴昱瑾无论如何都要抢在前面说。
于是只见一袭白衣的裴昱瑾在殿中跪得笔直，他神色平静，不见悲喜，“臣有本启奏。”
虽说被人贸然打断宏兴帝有些不悦，但顾及着场合他还是满脸慈祥，笑着道，“裴爱卿若有所求，不妨直言，只要合乎情理，朕定当应允。”
如此方能显示对于忠臣烈士的嘉奖，当然，在这之前成箱的赏赐，对于裴侯父子三人的追谥宏兴帝都已经给过了。
“臣并无所求，然昭陵王殿下刚刚所言并非全无道理，我裴氏既已无领军之将，虎符理应归还陛下，另则良将以替之。”
此言一出，大殿上一瞬间寂静万分，便是根针掉在地上都清晰可闻。文官们是震惊于他这一举动，而武将们则是热血沸腾，翘首盼望着那至高无上的荣耀。
他日虎符在手，便是这天下真正的权臣。
他能这么识时务，宏兴帝自然是欣慰的，臣子主动交还和君王亲自去夺，即便史册上不敢胡言，但于人心终究不同。
不过裴侯毕竟刚死不久，宏兴帝总还是要推辞几句，才能冲淡那种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无情之感，“爱卿之心朕明白，但此事不急于一时。”他总还是要挑一挑接班人的，能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最好。
但裴昱瑾却并没有打算给他留这样的机会，“护国之军是天下长治久安的根本，另则主将稳定军心是当务之急，刻不容缓，臣有一提议，请陛下一听。”
“说。”宏兴帝的脸色已经不似刚刚那般柔和，眼前这个年轻人并不如他所料那般识时务。
“裴家治军多年自觉不易，裴氏虽不再担此重任但指责尤在，臣提议请朝中四位同僚共担治军指责，为陛下分忧。”
这样的提议至少不会让哪家专权，听来并不那么难以接受。
“臣等附议。”听此提议，朝中有不少老臣站出来表态，其中有太子的拥趸，有裴家的旧部，还有的就是一些向来中立，支持制衡之道的了。
宏兴帝就这样被群臣架到了高处，不得不做出回应，“那依爱卿之见，朝中武将众多，能者甚繁，当择哪四位卿家较为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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