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小也没在陈太后身边,挺大了才见她第一面,但你一见她,就把她当母亲。”宣玑说,“在那之前,你‘母亲’的概念是从哪来的呢?”
盛灵渊早熟,内敛,对外人,他很小就学会了喜恶不外露,只有和剑灵吵架的时候才能冒出一点珍贵的孩子气,连宁王这个亲哥也不亲。可他常常会偷偷瞄着陈太后,有一次走在陈氏身后,宣玑发现他居然故意绊了一下,为了抓她的手。
那是宣玑这辈子唯一一次,见他用这样笨拙的姿势接近过什么人。
但陈氏只是居高临下地教训了一句“人君当稳重”,就冷淡地甩开了他。
从那以后,盛灵渊再也没有“冒失”过。
宣玑:“灵渊……”
写满了铭文的八角祭坛彻底分崩离析,石板“咯吱咯吱”地扭动旋转起来,片刻后,底下露出了一个地道。
“这假墓室做得真糙……以及小玑。”盛灵渊负手钻进地道里,带着点揶揄说,“孟夏是妖族帝姬影人的事只是你我推断,有没有影子还不知道,怎么你都唱起‘母子情深’来了?”
第128章
地道极窄,不能并排,九曲回肠,一眼看不到头。
于是宣玑眼里一时全是盛灵渊的背影。
盛灵渊不会吝于表达,假如有需要,他甚至会适当夸大,外人看着还挺真诚。
这让爱他的人也好、揣摩他的人也好,都一起没底,不知道陛下一个灿烂的微笑中,到底有几颗牙是真心的。
但宣玑知道,有一些事,他是不谈的。
他幼时不与人谈母子之亲,少时不与人论剑,东川付之一炬后,他就不再说“兄弟手足”……哪怕宁王还健在。
提到“母后”陈氏,盛灵渊永远是千篇一律——先从陈氏德行和功绩夸起,用一堆浮夸的排比句堆砌完,最后简单表示一下自己“母恩难报”……所以干脆也不打算报了,像篇几十年没更新过的演讲稿。
他不说陈氏的坏话,就像他也不怎么说天魔剑的好话。对外人提起剑灵,舌灿生花的盛灵渊立刻就会词穷起来,除了“相伴多年”和“忠义可靠”之外,夸不出别的。宣玑一度怀疑,除了丹离与宁王等少数几位看着他们长大的,自己在当时很多人心里,就是个经典的老实人形象。
至于东川……阿洛津活着的时候,盛灵渊每每对人提及那货,都是一肚子愁:头疼他长得还不如族里的小丫头们茂盛,脾气又臭又混蛋,没事还爱钻个牛角尖,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长大。可是猴年马月没到,巫人族先没了。从那以后,阿洛津在他那里,再也不是让人发愁的熊孩子。盛灵渊不遮掩阿洛津的功与过,站在人族立场上,他嘴里的阿洛津是盟友,是让人惋惜的少年族长,其叛离与入魔是人族的莫大损失……他从来不说痛失阿洛津、亲手斩下四万多巫人头颅,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灵渊,”也许是地道太长,宣玑忽然没开头没落款地说,“我要是也能许愿,我希望我们能做一对凡人。”
生在当代,最好是寻常人家,比邻而居。
一个是上房揭瓦的熊孩子,一个是从小聪明懂事的小哥哥。小哥哥肯定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学渣熊孩子每次吃父母鸡毛掸子,都得就着一串“你看看人家灵渊”,久而久之,两人之间大概会有很多“积怨”,于是互相看不顺眼,从小吵到大……
吵着吵着,一阵春风刮过来,不知道是哪根心弦乱摆,怦然一动,就一发不可收拾。
盛灵渊一定不愿意把出柜弄得很惨烈,他凡事都有计划,不过再加个宣玑就不一定了——毕竟他是肖主任官方盖章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是计划赶不上的那个“变化”。搞不好,最后仍要以鸡飞狗跳收场。
那怎么办呢?大概会在……很漫长的光阴里,再和不理解的家人们慢慢和解吧,也算是从日常琐碎中砸摸出一波三折的滋味,酸甜苦辣地过一生。
等苍颜白发时,一起坐在公园里下象棋,还要因为谁悔棋谁作弊吵得谁也不理谁,躺下睡觉也背对着背,第二天清早起来面面相觑,一对老糊涂只记得刚打完架,谁也想不起因为什么,再莫名其妙地和好。
盛灵渊微微出了神,他俩分明没有连着共感,不知为什么,他却仿佛在宣玑那句话里听见了一生。
然而还不等他说什么,突然逼仄的视线豁然开朗,往地下走了不知多久之后,另一个墓穴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俩面前。
“这才是真的吧……”宣玑回过神来,叹为观止地仰起头,算了算,他说,“我觉得这里离上面那个假墓穴的垂直距离至少有百十来米了,这气派得,快赶上天上白玉宫了!”
地下更深处的这间墓穴,顶部足有几十米高,敞亮得像个阳间的宫殿,四角全是流光溢彩的法阵——要不然早塌方了。
墓室里基本被人搬空了,但仍能看得出排面:八宝祭品、九方神器、一应俱全。虽然宝贝都没了,但摆宝贝的位置空了出来,地上还有一些零星金玉宝石渣——盗墓的江湖规矩,不能给人家拿空了,甭管是仨瓜还是俩枣,好歹得剩点什么。
显然,这墓在被异控局发现之前,就已经不知被多少波盗墓贼光顾过,假墓室里那个粗糙的阵法也就能骗骗千年后的凡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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