汋萱一番话,令我对那座山也向往起来,忙问:“那山叫什么,在何处?”
汋萱微怔,顿了顿,嗤笑道:“都说酒会醉人,我今日却醉在茶中了。刚刚同你说了那么多,却忘了一件事,这座山或许你比我更熟。”
我更疑,本人懒得成精,极少出城,自问没有汋萱那样的好见识,忙道:“怎会?我除了年少时在山里呆过,就再没去过其它山了。”
汋萱淡淡道:“太初山,白大人总该去过罢。”
我大惊,太初山自然去过。我与公主曾在太清山修行,而太清山外,另有太初、太微,三山相距不远,最中为太清。不过除了太清山,其余两座少有人去,十分静寂。虽说太清山也很大了,但我和公主在太清山上待得太久,山中每片叶子上的经络都被我们摸个遍,因此每每穷极无聊,便偷偷下山跑去另两座。
其实同太清山也没什么分别,只是更多树木,更多鸟鸣,而少了袅袅香烟、阵阵经声,于我二人而言,少些束缚罢了。只是我从来不知汋萱也去过,太初山在西南,离京城很远,已不属尚国境内。
我上身往汋萱的方向倾去,目光炯炯:“你何时去了太初山,怎么我都不知道。”
汋萱亦凝视我,道:“四五年前罢,记不清了。”
四五年前,我和公主已回到京城,我心头爬上几丛幽微不明的失落。
“你千里迢迢去太初山做什么?”
汋萱将目光移开,望向水榭外,语带嘲讽道:“白大人问了个好问题,我竟不知尚国内还有人不知郡主是个耽于享乐,终日无所事事的闲人,去太初山,又有什么奇怪。”
我见她似乎不愿多说,也不再多问,只默默喝茶,方才那点不明的心绪也渐隐不见,心中浮想,这太初山的泉水该是什么滋味?
“所以说,游山玩水才是我心之所向。”汋萱忽然道。
我从泉水中抽了抽神,不明白她此刻为何又接起了这茬,不过汋萱说话向来变幻莫测,令人捉摸不透,我也懒得多想,便随口附和:“郡主志趣高雅,非常人能及。”这的确是实话,常人并没有这个命,从来游山玩水者,前有乌衣巷的谢客,今有大尚国的郡主,都是又富又贵,含着金勺子出身的天之骄子。
汋萱接着道:“朝政大事,非我所愿,也非我所能,还是该如白大人这样的人,立在皇姊身边才是。”她慢慢从小榭外的碧水绿荫中移回目光,定在我身上。
得,绕了一大圈,又说回来了。我琢磨着她将话硬生生扭回来,到底是何意,她如此盯着我,好像是让我速速说点什么。我只得干巴巴道:“微臣不敢,微臣于医术一道也不过略通皮毛,更遑论朝政大事。不过对公主的忠心,微臣一日也不敢忘。”
汋萱看了我一眼,又不说话了,抿了口茶,皱起眉,大概是茶凉了。她将茶盏放下,也没有叫旁边立着的那位新宠过来添茶,只是又远望放空起来。那名在风中吹着的新宠也并不过来,仍是垂首站着。我坐在那,有些发懵,这小男宠也忒没眼色了,郡主府何时进过这么不灵光的人?
最令我一头雾水的是,汋萱忽然绕回来,待我几句废话后,她竟没后续了。在一片静默中,我惴惴不安地反省自己说的那些话里,是否有哪处惹了汋萱。但翻来覆去,也不过是几句陈词,平平无奇。况且我只是个医师,她却贵为郡主,身后又有雍陵王的庇护,无论是想游山玩水,还是励精图治,都不是我能置喙的,她应当不需要从我这寻求认同。思来想去,我觉得汋萱只是兴之所至随口问问罢了,而且看她的神态,也不似有怒,我于是又放下心来,专心喝茶。
一盏喝完,我向汋萱告辞。汋萱也无挽留,只说了声好走,便又回头赏她的景。我走出水榭时,那名新宠有了动静,欠身行了一礼。我看了他一眼,那股熟悉的感觉又浮上来,怪,太怪了!我晃着脑袋,踱步出去。大约是我摇头晃脑,脚步虚浮,来往的丫鬟都以为我醉了酒,不时上来一个问安,我皆摆手,她们又偷偷瞧着我,见我一直没摔没倒,才离去。
我这边却将从前认识的人都在脑中登了一遍,实在没有一位能与那位男宠对上的。大概是我的错觉罢,我将此事按下,抬头看路。游廊拐弯处有个丫鬟端着个什么东西过来了。走近一看,是起先领我进园的那个丫头。她也看见我,上前行礼,道:“白大人安好,您这是回去了吗。”
我道:“打扰你家郡主许久,该走了。”我见她手里是一袭折叠齐整的碧色软袍,“这是给你家郡主送去?”
丫头道:“日头向西了,小的怕郡主殿下在水榭里坐着凉,所以挑了件。白大人难得来,怎么不多坐会儿,郡主殿下很盼着你来,今日一定很欢喜。”
瞧瞧这张嘴,这才是郡主府的人哪!说的虽是假话,听着却舒服。我笑道:“难为你费心,快去罢。”
丫头行了一礼,“白大人走好。”
我正欲抬步,忽然福至心灵,转身叫住她,走近几步,道:“你们郡主最近那名男宠,就是茶艺很好那位,你可知道?”
丫头被我叫住,先是一疑,见我只是问话,复又道:“白大人是说穿云灰色的那个?”
我道:“正是,你可知他姓甚?”
丫头扑哧笑了一声,道:“一个男宠,哪有什么姓氏。”
我恍然,男子少有姓氏,就算本来有,进了郡主府,自然也是不得用旧姓了。我笑道:“是我糊涂了,那你们郡主叫他什么?”
丫头轻快道:“小...呀!”话刚完,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咬紧了嘴。
我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震荡,“你刚刚说的小...,是哪个字?”我怀疑自己听错了,想与她再做个确认。但那丫头却闭着嘴直摇头,我又逼问她几次,她仍不肯说。
那就不要怪我手下无情了。
我飞速伸手直抵胳肢窝挠痒,她缩起身子,格格格笑起来,手上的木盘摇摇晃晃,碧袍亦岌岌可危,眼看袍子就要掉落,她大叫一声:“我说!白大人饶了我罢!我说!”
我立刻把木盘摆平,再替她理了理颠乱的碧袍,道:“好了,你说罢,我听着。”
“是,是……白大人您名字中的那个衣,小衣。”丫头战战兢兢。
我脑中轰的一声炸响。我忽然明白那股熟悉感的缘由——那个人并不是像我认识的谁,而是像我。
第十四章
我从郡主府逃出来,比出园时还要恍惚,丫鬟在我身后急地大叫,“白大人,您慢点!这儿弯多,您别撞上柱子!”话刚完,就见我一头碰在柱上,“咚”的一声,疼得我五官移位,脑门立时膨起个大包。我摸着头上的疙瘩,脑子慢慢疼醒过来。刚刚那位丫头见此,惊得嘴巴大张,我担忧她再开几寸就要丢了下巴,忙冲她挥手喊:“我没事,你快送袍子去罢……”她却放下木盘,欲冲我这奔来。
“哎!停下!我真没事,我这就走了啊,你别过来了。对了,今天我问你的事,不要告诉你家郡主,晓得不?”
她停下脚步,脸上显出疑惑的样子,不过还是点了点头。我遂转身出了郡主府。
我躺在自家的木塌上,睁着眼望天,顶上的藻井一格一格,绘着繁复花纹,看得我心更乱。我将眼一闭,或红或绿的花草图案没有了,一个白底黑字的“衣”在我脑中愈放愈大,一瞥一捺,简直要挤出我的脑门,直爬我脸上。我猛晃脑袋,把里面的东西都晃散,耳边却又响起那句“是白大人名字中的那个衣”。
我猛然坐起,实在躺不住了,我起身去屋外。屋外相对栽着几列玉兰树,颇齐整。此刻开了花,白茫茫的一片,像是冬日降雪雪落在枝头,明净无比。缕缕玉兰香,散逸庭前,亦十分清幽。我的心在这片玉浦琼林中,也渐趋于平静。终于能冷静地想一想今日之事。
我从未想过汋萱会对我有意。即使现在,我也并不大确定。或许只有我觉得那名男子像我,而“衣”也并非什么生僻字,一切都只是巧合。毕竟,汋萱身边一直是男子,我从未听说她还宠幸过女子。这么一想,我越发觉得是自己多心。那可是汋萱,从来对我只有讥讽取笑,怎么可能……!不过……好像,也并非全是…那次在万琼舫……
汋萱将伙计推开,惊慌失措地半跪在我面前的样子,又浮了上来。她对我也并不只有幸灾乐祸,那么或许,她真的对我……?那日她匆匆离开画舫,一脸不堪面对的样子,是因暴露了本心?那今日那男子来奉茶,究竟是偶然,还是汋萱有意为之,就为了让我看到他?
可我看到了,也还是不清不楚的呀!
汋萱此人,我知道,确有一些别扭,与她母上雍陵王那种快言快语的个性极为不同。所以她若真是安排了那名与我相像的男子来奉茶,希望我能从中辨识一二,明晓她的心思,我一点也不奇怪。这般曲折坎坷,确是她的作风。我扶额,深深叹气,可你这样做,就真的确信我可以解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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