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的上档次茶楼呢?说好的体面大掌柜呢?
即便小小茶坊也亦无不可,但——究竟为什么最后是走街卖茶啊?!公主!
我仰天望着乌黑黑的篷顶,欲哭无泪,苍天啊,我当初是为什么非要跟过来。
那日在车上,她说缺个帮手,我心想你这次出来什么人也没带,可不就缺人撑场子吗。本人虽不怎么能堪大用,给客人沏壶茶的本事还有,再不然跑个堂、算个帐、送个客,我也都行。
我似乎已看到不日的将来,一家偌大的茶楼,座无虚席,整个楼如一柱巨型烟囱,冉冉不绝地升着茶气,我在烟熏中东奔西走,令一切在熙攘中又井然有序,一旁掌柜的公主注视着我的英姿,目露欣慰,心中想到一句——
幸而有她在。
嘿,我一定叫你知道没将我赶下车是一件多么明智的事。我沉浸于大干一场的宏图伟业中,一路摩拳擦掌,蓄势待发,一直到今早我去堂前找公主,才发现事情似乎不大对。
我们不住客栈,是在一个小巷的一栋小院里住下,小院小而干净雅致,周围只几户寻常人家,很清幽。那日到了淮县已是深更半夜,我坐得腰酸背痛,找了间房就倒头大睡,第二天精神抖擞地跑去找公主,就见公主蹲在地上支弄着一根扁担。
我问道:“公主,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公主低着头道:“系担子呢,这篷顶,还有这箱子都得装上。”
我更疑惑,道:“你整这支担子做什么,咱们今天不去茶楼了?”
公主缓缓抬头,眼神迷茫,“什么茶楼?为什么要去茶楼,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我蹲下与她面对面,“不是卖茶吗,不去茶楼坐着,你要怎么卖茶。昨日我自顾自睡了,也没同你多商量商量茶楼的事,不过你放心,一路上我已想了许多,怎么布置,要哪些茶叶,怎么上茶,定价几何,我都略略考虑了。今日就先带我去茶楼看看位置,我告诉你啊,做生意这位置是顶重要的大事……”
我一边说一边看她,她起先一片茫然,然后渐渐闭紧了嘴,肩头微微颤动,最后将手臂抬起埋了半张脸,慢慢立起身,双肩抖得更厉害。
正当我疑心我的一片真心筹谋竟让她感动至此,就听“扑哧”一声巨响从她的衣袖间奔泻而出,接着她索性放下手臂,仰天大笑起来。
幽静的小院庭前,万物炸醒,三两片树叶一哆嗦,从枝头惶然落下。
“公主,你没事罢。”我心头疑云密布,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她用手指指我,在一团笑声中,说出了几个词勉强凑成一句,“你真……哪有……掌柜……屁呢。”
果真是天高皇帝远,离了京第一天就口出粗鄙之语。我从七零八碎的词中慢慢解出意来,向她两肩上一抓,急道:“所以,并没有什么茶楼?”她笑着点头。我眼神一凛,两只爪子扒得更紧,凶狠道:“你骗我?!”
她身子向下一躲便轻松挣开,向后一跳离我一丈远,她双目弯成弦月,道:“我只说该弄得气派些,你看我加了个雨篷,对于一扁担而言,的确气派了。”
我蓦然想起,似乎从她口中是从未听过茶楼二字,从头到尾都是我在一边说,这厮就在一边看着,她就是故意让我会错意!我冲她咬牙切齿。她又跳上前来拍了拍我的肩,摇头道:“唉唉,你还嫌汋萱不懂人间疾苦,我看你分明不遑多让,你告诉我,短短几天我上哪儿给你弄个茶楼去?”
我的茶楼梦破,心里碎了一茬星子,乱嚷道:“你不是公主吗,搞个茶楼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这又不是京城,我除了京城还有西南熟悉些,其他地方都没来得及去。咱们两个外乡人,人生地不熟地一上来就要开茶楼,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莽……勇敢!”公主眉眼弯弯地冲我一笑。
我没搭理她,仍对茶楼念念不忘,道:“那我们先卖几天看看行情,之后再整一个茶楼不?你想想,那些话本传奇里,多少消息都是在茶楼里传达的,你此次微服出巡,茶楼可作据点。”说完,我径自点了点头,自认为所言十分在理。
公主手抵下颚,作思索状,沉吟道:“嗯,很有道理,可惜..…”,她抬头,笑吟吟的样子,“我们没那么多钱。”
“你不是公主吗?!”我又脱口而出。
她挥了挥手,蹲下去一边摆弄藤箱,一边说道:“茶楼的事你就不用再想了,我此次是暗访,茶楼动静太大,可能会暴露身份。对了,从现在起你也不要再叫我公主,我现在只是一个提茶瓶的小贩,名字是……”她从腰间掏出一个牌子举到我眼前,“白沅。”
我微微张大了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就抢先道:“萧毕竟是国姓,我怕惹人猜疑,所以用了你的。”我哦了一声,问道:“那我怎么办?”我虽然只是个小医师,不过因为祖上积德,我娘又被封为长平公,在京城外说不定也有知道我的人。
公主从腰间又掏出一块递给我,我一看,上面刻着两个字:白轻。我又微微张大了嘴,她又先一步道:“你别误会,这不是特意为你准备。我一开始就备了两块牌,多一种身份以防万一。”
我表面哦了一声,不过心里还是很欢喜,毕竟公主除自己以外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我了。我暂且将茶楼的事也放了放,蹲下身将地上的几包茶叶放进藤箱内,道:“晓得你谨慎了,不愧是公…阿沅你呢。”久违地不再叫她公主,我感觉很新鲜,在心中默念了两遍新名字,阿沅、阿沅,有一种平白朴素的可爱。
沅芷继续组架扁担,道:“我们两人现在就算是姊妹,从外地来此做些小生意。一会儿我把我的衣服分给你,你换上后咱们就出发。”
我越听越喜,姊妹,真令人遐想的词,一对贫穷姊妹花至异乡贩茶,相依为命、艰苦奋斗,不比什么掌柜小二有层次多了!我忽然又涌起了热血,高声道:“我这就去换!”
然后,我的这一腔热血在日头下足足曝晒了三个多时辰,终于升腾化汽,溶在这微醺的空气中,没了,散了,消失了。
我抹了一把汗,道:“淮县是怎么回事,我尚国饮茶之风盛行,京城更是几步之间就有一间茶坊,这儿怎么连个爱喝茶的人也没有?”
沅芷道:“我特意选了卖茶这一途径,以为一定有很多人来买。”
我见沅芷也费解,便站起身,事到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我走出篷顶,向外大喊道:“上好的春茶嘞,一碗六钱,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一碗六钱,今年新采的火前茶嘞!”路上的行人有几个还真回过头看我,我于是叫得更卖力,“早茶,便宜卖喽!一海碗六钱,又香又翠,童叟无欺,客官来一碗!”
沅芷在长凳上坐着,我见她攥了攥拳,然后蓦地起身向我走来,我以为她要来敲我,却见她站在我身旁并不阻拦,只深吸了一口气。我霎时悟了她要干什么,猛地扑上去捂住她的嘴,道:“你就不要喊了,这种吆喝的活,一个人就可以了,如果两个人都喊,反而会让她们以为咱们的茶不好,总要有一个看上去是老实本分的,才叫人放心。”
开玩笑,堂堂尚国公主街边叫卖,身为臣子若还不拼死阻拦,岂不是大大的罪过。沅芷略迟疑,还是微微点了头,道:“那便辛苦你。”我冲她一笑,“这有什么辛苦,我刚刚坐了半天,正气闷。正好现在全吼出来,舒畅多了。”
公主笑了笑,转身沏了碗茶端来,温声道:“润润罢。”我接过,茶叶是公主从京城带来的,虽不是她府里的上品茶叶,不过也清爽馨香,我喝过后底气更足,放下碗,又大喊起来。
“好茶好水好价钱,一碗六钱口留香,郡主喝了都说好!走过路过来一碗!”
第十七章
沅芷正把碗放回原处,听到我这一声别出心裁的叫卖,哈哈笑了两声,特意折回来拍了拍我的后背,道:“我就在这里,怎么你倒说起了汋萱?”
我扭过头冲她眨了眨眼,笑嘻嘻道:“谁人不知郡主大人是闲人中最富贵,贵人中最清闲,什么茶了,玉了,书画了,她可是此中风向标、活招牌,当然要借借她的势了。”
“哦?”沅芷微微点了点头,唇角勾起一道浅弧,莞尔道:“那民间是怎么看公主?”
“这嘛——大家都说,咱们尚国是武公主、文郡主,公主自然就是骁勇善战,常胜将军之类的嘛。”我自然不会说,因着汋萱的风流雅致过于鲜明,衬得公主在勇武中又总有一股憨气相随。这大概要怪京城的文人太闲,总爱写些本朝人物评传,沅芷和汋萱,一个公主一个郡主,又是一双姊妹,自然被评得最多。
文人么,难免更推崇汋萱些,其中也有巴结汋萱的意思,毕竟公主常年征战又不在京,说了她的好她也听不到。于是本来还是文武双全的公主,如今只剩了半个楞楞的武。
我斜眼看身边这位武将,她倒是不太在乎,笑眯眯的好像还挺开心,大概在她心里,她也只认同自己武者的一面。不过我却是知道的,沅芷很善画技,尤其爱画山水。皇室的人虽从小就受全面细致的教导,不过在她们各自的性情之上亦有所区分,澧兰大公主喜书法,汋萱擅琴艺,而沅芷起先并无所偏爱,后来去了太清山,四环内除了山就是水,无聊时只能拿根树杈子在土里乱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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