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姑娘,你姓什么?”她在背后问。
“不要叫我姑娘,我比你大上许多,叫我一声姊你不吃亏。”我在前头答。
此时我两人已扛着这挂得满满当当的担子走了大半路。她知道我也住青榕巷,便丢掉最后一丝拘谨,直接上来扛担,扛之前还把被我丢开的物件又重归拢起来装上,若非我拦着,她原打算一个人扛到青榕巷。不得不说,这女娃娃实在力大无穷,我总觉得我肩上只是搭了片薄木,轻快得很。
“噢,姊姊,你叫什么?我从来没在巷子里见过你。”她挑着重物,气息仍十分平稳。
“我姓白,叫白轻,我和我姊昨日才来的,你当然没见过我。对了,你叫什么?”我惊奇发现我对于和沅芷称姊道妹已十分熟捻了,说起来毫无阻滞。
“我叫凌粟,凌云之志的凌,稻子小米的粟。”
“你这名字倒有意思。”我笑道,回头看了看她。她也带着笑,似乎对我的反应早有预料。
“我可以叫你轻姊吗?”
“叫罢,小谷子。”
她在身后格格笑,“轻姊,我觉得我可以叫大谷子!我比你高。”
我咬牙默念: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轻姊,你们从哪儿来的?”她问。
我说从京城来。她噢了一声,良久,又问:“茶叶好卖吗?”我一开始怎么没看出来这孩子挺爱说的。我又不能告诉她我这是头一天卖茶,满手全是新鲜。我顿了顿,答了句:“就那样呗,卖啥不是卖嘛。”她对我这句废话显然也无话可说,静默了一会儿。又走了一阵,我似乎看到我们那个院子了,高兴道:“快到了快到了,就前面那个小院,那个漆红门的。”
她在身后嘶了一声,战战兢兢道:“你,你住那儿?”
我知她定是起疑了,我一个提瓶卖茶的,竟然住这么别致的小院,其中必有炸啊!我于是道:“我们只是在此歇脚,马上要去北边了,就暂且借了朋友的院子住,哎,说是朋友也是往自己脸上贴金,只是一个在京城认识的人,她人好,在我们摊上喝了几次茶,知道我们要回乡,就说可以给我们住。世上果然好人多啊,我今日还遇上你,改日真该去庙里还愿了哈哈哈。”
“哪里话,我只是替你挑了半边担,连帮忙也算不上,不敢称好人。”凌粟没再多问,我稍稍放心。
很快,我们到了门口,她忽然说:“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我心想,大概是穷孩子没见过这种独门雅院,便道:“那就辛苦你多扛几步了。”她点点头,和我一起进了门。
卸下担,我即刻就想去净手换衣,我让凌粟在厅堂稍候,便速去厢房,我很想立马泡个大澡洗洗这一身的汗臭,只是不好让人久等,便擦了擦,换了身干净衣服就出来。我替凌粟拿了块布,好让她也洗脸擦个手。
到了厅堂,却没看见她,我四处走了几步,在堂前的一棵梅树下找到她。这梅树在一座假山后,她整个身影被遮掩住,我一下没看到她。她仰着头,望着头上光溜溜的秃枝。
我上前道:“可惜是春天了,一个花苞都没了,这棵梅树长得粗壮,像是有不少年头了,开了花一定很好看,就不知是白梅还是红梅。给…”我把湿布递给她。
她接过了布,低着头,面上恍恍惚惚的,没来由地说了句:“红的,是很好看。”
“嗯?”
她好像才回过神来,把布猛地往脸上一抹,声音穿过厚厚的布料,含混混的,“我喜欢红梅,红梅的话,一定会很好看。”
我笑道:“是,红梅和这院子更配。走,咱们去厅堂,我让你尝尝咱们的茶。”
她缓缓摇头,“不了,”她把布还给我,“我该回家去了,我娘还等着我吃饭。我走了,轻姊。”说完,她穿过假山飞跑出去,一眨眼就消失了。
也没到饭点呀,怎这么急,我摸着脑袋回了房,也好,我正好洗澡。我在水里泡着,感慨自己挑来的水泡着似乎更舒服些,浴盆边还放着两桶,是我给沅芷备下的。大概泡了一个时辰,我从木盆里出来,觉得自己又鲜活了起来。我在院里随处走走吹风。正是花开时节,牡丹、杜鹃开了满园,花香闻得我心思也活泛了,决定去外头逛逛。
今天卖茶时我就看出来了,淮县虽离京城不远,但论繁华,实在相差甚远。京城的御街自不必说,酒楼茶馆无数,沿街而挂的酒旗飘飘扬扬,多得让人看不到天,就算是小街小巷,街头巷尾也热热闹闹的,卖饼卖花什么都有。
当然,原本也不该与京城相比,只是淮县比想象中还更冷清些。我出了青榕巷走到大街上去,才看见零零支着几个摊。走近一瞧,有个书摊,我心道正好,离天色暗下来还有一段时间,就拿它打发。
我上前在一箩筐书里挑拣,随口问道:“老板,近来有啥新本子?”
老板坐着喝茶,气定神闲道:“你爱看什么样的?”
我其实什么都看,不太挑,我抵着下巴想了片刻也说不上来…
“我这里什么都有,”老板又道,“神魔志怪,修道求仙,还有江湖侠士,风云朝堂,佳人才子,”她替我一一细数,转过头来看我,“你可有想看的?”
“那就神魔志怪罢。”我道。
老板起身走过来,从箩筐里一搅立刻拽出一本来,她拂了拂封面上落的灰,道:“那就这本。”书名《神女降妖记》,我翻开来,第一页第一句写着:东南有神女名鸢枝,性喜水,常出入于江边,为时人所见,神力无穷,……”
东南,喜水,还叫鸢枝?这神女说的是沅芷罢!我又往后翻了翻,“西南常为蛇祸,民不聊生,蛇祸乃一蛇妖作怪,蛇妖道行千年,名冥辛,面丑,尾粗长,……”
果然……
我失笑,尚国与婺国的仇怨都烧到神魔志怪里去了吗,现实中打不到敌军,便摸笔写了书去降她,连名字都原封未动,看来尚国百姓苦她久矣。不过我转念一想,兴许婺国的书摊里也有一本,只是叫《灵蛇伏魔记》,而这魔头一定叫做萧沅芷。唉唉!冤冤相报何时了,我将它还给老板,“我换一本,要么风云朝堂,老板可有好的?”
老板拧眉,道:“我这都是好的。不过有一本我前日刚看过,写得最好。”又伸手一搅掏出一本厚厚的,封面写着《朕要这江山何用!》她没有把书递与我,顾自翻开一页,指着书里的字道:“你看看这里,写得有多好,这么感人至深的一份情少见了,我都看哭了!”我顺着她手指点的看去,那段是这么写的——
灼宣郡主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一袭墨蓝色的衣渐渐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印记,她想看清,却像一滩被水晕开的墨迹,再也变不回原先的轮廓清明,她如今看她,也是如此。她心头滴血,你是这一城,这一国未来的主人,千万人仰你,敬你,可是否,也能有一刻,你只是我的皇姊?
我顿时五雷轰顶,这字里行间泛着酸的文风尚还能忍,但这内容,写的竟是当朝公主和郡主?我被这大逆不道的一番描写震在原地久久回不了神。
尚国上至皇宫,下至市井,风气都是很开放的,底下的人常写些宰相大臣的风流韵事,当事人则常有幸得同僚赠书,也乐得回家翻翻,聊作与民同乐了。像沅芷、汋萱这般的人,写她们的书自然是车载斗量,不可胜数,只是我虽知有,却从未亲眼看过,毕竟这两位就在我身边,写得再像本人,也不如我亲眼看到的,写得要不像,那更无看的必要,不过是套了个名字。是以我今日才知,是这样写的!
我吸了口气,试探道:“老板,这样的书,可还有?”
老板露出一个满意的神色,大约以为我也被迷住了,她的语气里添了许多喜气:“当然了!看来你是不懂行情了,这一对的书是最多最好的了,卖得也热,我刚才那本才出,各大书铺已经抢空了,我这本是塞在箱底才没被翻出来,我本来是不想卖自己留着看的,不过看你很有悟性,我倒愿意给你。”她拉我至跟前,将书一送,抵到我胳膊肘。
我又惊又慌,哪里敢接,这书要是带回去被沅芷看到,我怕是不够她砍的,我忙往回送,道:“怎好夺人所爱,你还是自己留着罢,哈哈,我再看看别的,不如就佳人才子,劳烦你。”我慌慌张张把这题岔开。老板显得不太高兴,刚刚烧起来的一团火也熄了大半,她抽出一本书,无精打采道:“喏,这本。”
我寻思着这次要再换,她就该赶我出去了,于是接过书二话不说便付了钱,又道了一声谢,老板微摆了摆手,便坐回去,两只胳膊搁在圈椅扶手上,举起书,正是那本《朕要这江山有何用!》。
我当即转身,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啊,我三步并作两步火速撤离。
到了家,日头已斜,院子西墙上浮着片片彤云,我将书放下,琢磨着该准备晚膳了。我厨艺马马虎虎,平常也无用武之地,只会炖个鸡什么的,还是因着当医师常年炖药才触类旁通的。我从沅芷那一堆堆药膳包袱里取了几味药放进炖鸡炉子里,既添味也保养。炉子小孔噗噗地嘭出白汽来,闻着苦腻腻的,给人一种饱蕴营养的深沉之感。我闻着心甚慰,总算没忘记此行目的是为让沅芷胖上几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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