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娘笑了一阵,又道:“刚刚是说婺国的官,但有一个人并不遵循这一套。”
我犹犹豫豫道:“你,你是说冥辛?”
“是,冥辛是鬼主,只由鬼蛇择出,不必会打会杀,地位十分超然。这位横空出世的新鬼主,婺国内有不少她的传言,其中传得最广的一条便是说她,”
六娘说到此处,顿了一顿,瞥我一眼,我正瞪大双眼屏息而听,此专注之势颇令她满意,她这才慢悠悠揭道:“是尚国人。”
第四十二章
“尚国人?!”我大惊。冥辛只说自己不是婺国人,但并未说自己是尚国人啊!如果她真是尚国人,岂不更该同我说得明白?不,关键是她一个尚国人怎么会跑去婺国?
六娘摆了摆手,“轻衣妹妹别急,这事我说出来你都觉得婺国人瓜兮兮的,你道她们为何这么传?原来是因鬼主大人口味偏甜,爱吃糖糕,她家的厨师某天愁着脸与人诉了苦,说从没做过那样甜的点心。婺国人喜食酸辣,而咱尚国人爱吃甜的,这事就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了,说冥辛是尚国来的敌探子。”
我没料到是这般没谱的传言,白吓了一回,“那婺国人真信了?”
“那哪能啊!”六娘立刻否道。
我一时竟感欣慰,当了咱们多年敌国的婺国人应不至此。
“那可是她们的神蛇,哦不,她们叫鬼蛇,那是她们神圣的鬼蛇寻寻觅觅几十年选中的人,到头来是个敌国探子,那不是太荒谬了吗?婺国百姓打死也不会信,若是信了就是在质疑鬼蛇的神力,大不敬!所以婺国百姓非但不信,反而非常生气,要她们的王查明白谁在造谣,务必把这亵蛇的罪人找出来。”
原来并非甜辣判人身份荒谬不信,是因太信鬼蛇之力才不信。婺国人民的重点竟在此处……我的心情一时又复杂起来。我疲累地再问:“那造谣者是谁?”
六娘道:“最后此事不了了之,并没查出来。民间反传,是王族之人背后生事,王上包庇才不查。此事让王族诸位风雨飘飘摇摇欲坠,连王上也险些被赶下台。”
我惊诧道:“这难道不是造反?婺国人竟生猛至此。”
六娘笑道:“那不一样。咱们尚国的圣上是天子,婺国的王却并非承命于天,不具神威。在婺国唯一受尊崇的只有鬼蛇,鬼蛇是天,对鬼主的敬意也是源于鬼蛇。若要类比的话,鬼主才是她们的圣上,只是婺国的圣上不掌俗务,才分与王。是以王若质疑鬼蛇,那便是本末倒置,不守本分。”
“那最后如何?”我一时也好奇起来,我并不曾听说婺国爆发过内战。
“民军与正规军在殿外兵戎相见,王城的每一丝空气都充斥着嗜血的杀意,就在两军将要拔刀开杀之时……你猜怎么着?”
六娘许是近来听客人说了不少书,愈讲愈入戏,我将嘴张大几分,将眼皮往上撑一撑以作配合,她果然愈加眉飞色舞,抑扬顿挫起来,
“万人之中,两军对峙的中央,缓缓走出一个紫衣人,神态自若,悠哉游哉,两边举剑执刃的兵卒在她眼中与道路两侧晒焉了的高粱无异。她脚下徐徐游动着两条黑漆漆的长蛇,正是头顶鬼宿星纹的鬼蛇是也,而这名紫衣人,没错,正是此战的中心鬼主冥辛!
“民兵后排率先有人回神,忙跪倒,一声‘鬼主’后,殿外千千万万的人立时丢甲弃械,跟着跪了黑压压一片。而冥辛仿若此时才目中有人起来,她道‘起来罢,我只是来散步,你们忙’,两军闻言,又乌压压站了起来,各个如坠梦里,浑噩不可动弹也。
“片刻,冥辛又轻语‘这地儿人多,散不了’,说罢,两鬼蛇便一条对着一边,高昂蛇身‘呲呲’吐信,似要将眼前这片人海吞噬殆尽。
“此时此刻两军才如梦方醒——似乎,好像,她们此刻挡了鬼主散步的路?可,可她们是来打仗的啊!两军一时进退为难。鬼蛇又‘呲’了一声,两军齐齐向后退一大步,鬼蛇再呲,两军再退。
“不知哪边有人道‘我们是为了鬼主罢,是为鬼主大人战斗的罢’,众人纷纷点头,‘那是自然’,又一人道‘可鬼主好像并不需要’,另一个跟道‘鬼主只想要散步’,众人一时陷入沉默。终于有人道‘回去罢’,有人应道‘别扰了鬼主散步’,‘回去罢’,‘大伙都回去罢’,人群渐渐退散开去。而此时冥辛早已不见踪影。”
六娘说完,深吸一口气,自斟一杯咕隆灌了,喝完忙追道:“如何如何,我说得可还有样?”
我听完久久不能平息,只觉此事比先前的传言更为荒诞,“方才说的,是真事?”
六娘笑道:“说书么,自然有一番润饰在里头,不过差得不多,只因此事的确也再无夸张的余地,我当时听完同你一样难以置信,婺国的一场政变竟以如此儿戏的结局收场,实叫人呆若木鸡。”她说完,在我眼前伸手一晃。
我眨了眨眼,也猛灌了一杯清茶,不禁感慨:“奇人奇事。这婺国真乃奇国。”
一个吃甜吃辣的开端,演变至一国信仰的捍卫,又从一场生死决战化为一次漫不经心的广场散步,如此小而变大,大而化小,婺国的情势真令人猜不透,这便是鬼蛇的神力吗。
“不过,冥辛是不是尚国人不提,她还真可能是外族。”六娘忽道。
“这又怎么说?”我琢磨着又有什么荒谬的根据。
六娘道:“我听她们婺国人说,冥辛在当上鬼主前压根没人见过她,坐上鬼主之位后,身边也无一个亲属,无族无根,说她是偷偷潜起来的外族人也情有可原。”
这次挺有理有据。冥辛竟是个无族无根之人。我脑中那个猜想愈发鲜明了。我道:“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底细可疑之人,竟被奉作鬼主。”
六娘笑道:“你说她是可疑之人,但在婺国人看来,恰恰是天降神女,破除婺国几十年无新鬼主的困境。”
此时,外头有伙计敲了门唤六娘,六娘问也不问就将人打发了,打算再陪着我。我自觉再待下去恐怕耽误六娘做生意,便有了告辞之意,不过临走前,我仍问了一个令我心心念念的问题:“六娘,婺国可有男官?”
六娘哈哈笑了起来,“那是不可能的。”
我见她答得如此斩钉截铁,忙问为何。六娘接着道:“婺国人最拜鬼蛇,而鬼蛇是没有雄性一说的。”
我更为不解,“雌雄雌雄,有所异才有所分,既无雄性,哪来的雌?”
六娘笑道:“可鬼蛇并不消亡哪!虽然鲜少有人见过鬼蛇产子,但更无人见过鬼蛇与雄蛇相缠。然而生生不息,总有新的幼蛇出现在鬼蛇身边。鬼蛇这种孤立而神秘的传承,正是它具神力的象征。婺国人崇尚鬼蛇,自然也遵从鬼蛇,所以婺国从上至下,绝不允许有男官。”
我从六娘处拜别,捧着那身带香的白衣走出画舫。今日在六娘这又知道了不少婺国的事,那里与尚国实在有太多不同,以至于一时之间我无从判别优劣。不过,我想我也不必多思。我既是尚国人,此生当也扎在尚国了,婺国的一切无论好坏总与我无甚相干。
眼下,倒是一件事挂在我心上。
我坐在轿中,回想关于冥辛的细节。从我第一次在牢中见到她,她身上若隐若现的黑色纹路,再到几日前她对那支玉簪的态度,以及今日六娘说的冥辛是个浮萍无根的人。我脑中暗藏的想法如今越发清晰。
冥辛,或许是我娘当初救起的那个婴儿。
虽说人海茫茫,怎会有如此凑巧之事,但有时候事情就是这般奇妙。
单说那支玉簪,本来被我压在箱底十多年,恰巧那天被我带出去了,恰巧那天急着赶去替她治病,连玉簪都来不及放一放,恰巧就又被她拿了去。
不过这个想法,我一时还不好接受。毕竟,若真是如此,那我娘当年就是救了个敌国大将,后来此人杀了我尚国无数将士。
连我娘自己,也是死在沙场。虽然那时冥辛人还不知在哪,这笔帐算不到她头上。
我不再去想。其实以我娘的秉性,她纵使能未卜先知,那一刻见到那个身中奇毒不满周岁的小婴儿,她也还是会救。她自己都未必后悔的事,我又替她感慨些什么。
“白大人,到了。”车头轿妇喊了声。
我放下杂念出了轿。府上的丫鬟迎上来,将我手上的白衣接了去,细看了看,“这是大人的衣服,怎么从外边拿回来?”
我道:“上次不小心落在外头了。”
丫鬟噢了一声,捧着衣服扭身走了。我刚走了两步忙又道:“哎!那衣服收起来罢。”丫头猛止步,转身诧异道:“大人是说收您屋子里?”我点点头。她拧起眉仍是困惑,但也不再说什么,朝我屋的方向去了。
她是疑我怎么忽转了性。府里丫头都知我有些洁癖。之前若是在外面多去了几个地方,回来头一件便是把身上外衣脱了,若是沾的灰再多一点,染的味再大一些,那件脱下来的便不必送去洗,直接扔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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