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知道,汋萱是否已经知悉我已明了她的心事。丫鬟想必会禀告一声我去过画阁。不过约莫也不打紧,如今的汋萱,颇有神鬼不忌的气势,她好像已不再惧怕心底的秘密。
席上,我将冥辛所言大略说了说,至于冥辛说的纸禁之类防伪的问题我就不消多说了,汋萱自然会与大臣商量出来。冥辛大抵也是怕我不辨内中好歹才多说了些。
果然,我只说了以纸代铜的想法,汋萱便眼前一亮,之后边思边谈,最后说出来的和我在牢中听的所差无几。
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果然省事。
当然,这个聪明人不是指我。我今日坐这不过是个传声的,汋萱其实在和我身后的冥辛说话。
谈完之后,汋萱抿了口茶,打量道:“白大人越来越叫我惊喜了。”
我回笑:“哪里哪里。”
汋萱又道:“一个医官,是屈才了。”
“噢?”
“白大人这样的头脑,该站在群臣之首,是宰相的能为。”汋萱拨着茶叶道。
“这怎么敢?”我忙道。
“有什么不敢?”汋萱放下茶盏,“满朝文武,没人想得出这法子,白大人如果再自谦,我朝的官明日就该齐齐告老还乡,没有脸面立于朝堂。”
我只得心虚笑了两声,“那这事,郡主大人上禀时可不能提我呀,哈哈,不然扫了百官的面子,我一个小小医官可担当不起。”
汋萱微感诧异:“白大人怎么淡泊名利起来?我还记得几年前有一个人说她是太医院的明日之光,不知是谁啊?”
我差点一口茶喷上桌,不是因这个“明日之光”,而是震惊我什么时候竟然在汋萱面前说漏了嘴?我讪讪道:“嗐,我也不过偶发奇想,算不得什么本事。至于什么光不光的,那会儿年轻气盛,竟在郡主大人面前口出狂言。见谅见谅!”
“你不必求我的谅,因为你也不是在我面前说,”汋萱扬起嘴角,笑得玩味,“你说给皇姊,皇姊又说给我听罢了。”
乍一提到她,我不禁全身僵了僵,最后淡淡道了声:“原来如此。”
汋萱笑得更意味深长:“白大人,不如你和我说说,你与我皇姊究竟发生何事?你们一个两个,近来都别扭得很哪。”
“岁数长了,各归各位罢了,自然不能像小时候那么逾矩。”我平静道。
“哦~”汋萱深深看了我一眼。我觉得汋萱似乎仍有些意犹未尽,忙扯开道:“郡主大人,这当十钱的事何时才能正式操办起来?”
汋萱微抬首,目光看向后方,略思了思:“上折子前,我要与皇姊知会一声,再与几位大臣私下商议商议,过三四日再拿到朝堂上议,此事自然是越快越好,不过兹事体大,快则也需一月才有诏书。”
一个月。还是太长了。我原本的设想,如果此事能看到成效,我再和公主殿下说这主意是冥辛想的,兴许能替冥辛说说情。不说放出来,换个敞亮点的地方囚禁也好。
“郡主大人,我最后再问一句,此法,究竟如何?”我认真道。
“依我之见,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法子。”
有这一句,就够了。冥辛没有骗我。
第六十二章
一日,圣上召我去问诊。本来这事儿轮不到我,一向是我大姑去的。不过我大姑那日恰逢出城办事,并不在宫中,我便奋勇顶上了。我大姑虽给了我一个月的假,不过我闲在家中,越躺越累,不如回太医院找点事做。
幸而今次圣上只是微感风寒,并无大碍,我一个小医也足可应付。
圣上喝了药精神好了些,披了件轻袍坐着与我聊天。侍女捧了一盘葡萄来。一上桌,我就被这盘子吸引了。此盘黑釉为底,盘面星星落落缀着大小不一的圆斑,日光下闪着幽蓝的光,宛若浩瀚星辰。
“这不是曜变天目吗?”我惊喜道。
圣上笑道:“轻衣的眼光不错。”
开玩笑,别的瓷器可以不认识,这天下第一瓷的曜变天目不可不知!天目瓷本就难以烧制,这其中要烧成曜变天目更是难上加难,全凭天意。可以说,每一盏曜变天目都是偶然之下的产物,而这一点更令它平添神秘,令人魂牵梦萦。这东西从来只活在传说里,我今日是头一次看见。
“吃啊,轻衣。这葡萄昨日呈上来的,很新鲜。”
圣上见我一心盯着盘子,指了指盘中。
诚然,初夏头一波上贡的葡萄亦弥足珍贵,乃常人不可得的珍果,但!把它和曜变天目放在一起还是太没有分量了!这世上,恐怕只有圣上才敢用曜变天目来装瓜果。
虽然,这盘子装着葡萄还挺相配的。葡萄已剥了外皮,一颗颗晶莹剔透,白圆圆的盛在里面,与那些斑点相映成趣,可爱极了。
我一边赏一边戳起一个吃,清凉凉的甜在口中蹦开,人间值得!我一戳一个,一盘白晃晃的果子瞬时被我吃净。
“多谢陛下赏赐。”我大言不惭道。
其实侍女准备了两副食具,只是圣上那一副压根不曾动过。不过圣上从来不苛责我的无礼。圣上对于晚辈一向纵容。小时候,公主殿下怕我面圣太紧张,就偷偷告诉我,宁可做错也不要装乖,她母帝最喜晚辈在面前无拘无束的样子。
圣上和颜道:“轻衣的吃相还是这般生猛,朕看得十分欢喜。”
我回道:“怪这葡萄太好,微臣吃得停不下嘴,失仪了。”
圣上笑道:“你回去时再拿一盘。这样罢,你也替沅儿带一些去。沅儿有两日没来了,不知在做什么,你替朕探探去。”
这一番话吩咐下来,我顿感头涔涔地鸣。我近来都避着公主府,去城中医馆都宁可绕远路走。一来我确实不太想见她,二来结合之前的情形,我猜她也未必想见我。
彼此不见,相安无事。等过了这段日子,淡到真正变成君臣之谊,彼此也好过得多。
圣上与我又聊了几句,渐渐面露困倦,我适时告退,临走时接过侍女拿来的两只食盒,沉甸甸的,恰如我此刻心事重重。我拎着两个盒子出了宫。走过御街,再拐一个街角。
我从轿中走下,望着顶上庄严肃穆的三个字:公主府,原本已沉落水的心此刻几乎要触底。唉,还能怎么办?陛下亲口,我还能不从吗?
我向丫鬟打听,满心希望能听到一个“不巧公主出去了”的回答,然事不如人愿,丫鬟答“公主殿下在前厅”,说着要引我过去。我心如死灰,只得宽慰自己,算了算了,在前厅起码还有噙梦,比在书房强得多。
走了一会儿,丫鬟说到了,我猛然抬头,果然厅上端坐着一个身穿蓝衫的人。走过来一步步的,我心中还颇七上八下的,现在忽然平静下来了。因为我远远望了一眼,很神奇的,她就真像离我很远,像山上裹着一团云雾的松枝,我自然知道那个蓝色身影的就是她,可就是不太真切,也很陌生。
这可太好了。这么隔着云雾,模模糊糊地和人见一面,根本用不着我费心调整,我此刻简直心如止水。
我拎着盒子立刻上去了。
噙梦先看见了我,迎上来道:“呦,今天怎么是白大人来送饭哪?”
我也笑道:“今日去替圣上把脉,圣上叫我送些葡萄过来,公主殿下还未用膳吗?”说着,将食盒交给噙梦。
噙梦掀盖看了看:“这是梗阳上贡的葡萄罢?今年看着更好了,”便转交给底下丫鬟拿去膳房,“白大人从宫中出来,想必也还没吃过罢?不如一起吃了,菜快上了。”
我往公主的方向看去,她停了笔,正神色平淡地看着我,我忙将头一转,朝噙梦道:“不必,我一会儿还去白院首那述职,已提前叫人过去打了招呼,那里备好菜了。我就不打扰殿下用膳,先告辞了。”说罢,向公主行一礼,道:“圣上说,公主殿下有两日未进宫了,让殿下您有空去看看圣上。”
公主简短道:“好。”
我就从前厅出来了。两手空空一身轻。原来也不难嘛,不就是客客气气讲话么,为官数载谁还能不会这个?我向大门那踱去。
路上却遇到坠露丫头,她和另一个丫鬟并肩走着。我朝她喊了一声,她转过头来一见是我,立刻笑起来,偏头与身边人说了几句,就见另一个丫鬟远远地向我施一礼便退下了。坠露跑过来,喜道:“白大人今日怎么来了?”
我道:“给你们殿下送葡萄来啊。你这会儿要去做什么?”
坠露道:“我刚整理完库房,正要和刚才那位妹妹一道吃饭去。”
“哦,”我道,“那这么说,那一位还没有吃过饭罢?”我向暗牢的方向指了指。我想着,今日恰好得了葡萄,不如让坠露顺便带给冥辛尝尝。自从听坠露上次讲,冥辛总问我来没来,我听着怪心酸的,今日虽来了,毕竟不好擅自进去,我可不想再像上次那样害得她被公主暴揍。
不料,坠露听我提起冥辛,脸色顿暗,眉也攒起,一幅为难又伤心的模样。我忙问怎么。她落下两行清泪,又飞快擦去,往四周瞥了瞥,最后轻轻道了一声:“白大人,牢里那位已经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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