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王爵位只有一个,她想,她也想。
万人之上,众生仰望,试问谁不想。
可是姜见玥这么做,这么大费周章地将她拖在此地,实在是杀鸡取卵,当初不救她不就好了?
思来想去,姜见黎只想到了一种可能,那就是姜见玥此人,对自己的道德要求有些高,既要嬴,也要赢得光彩,赢得堂堂正正。真是可惜了,遇上她这么个小人,她可不管什么堂堂正正不堂堂正正的,她只要嬴,只要得到想要的,至于用了什么手段,经历了什么过程,她都不在乎。
她笃定,姜见玥会输。而看在姜见玥三番五次帮她救她,又迟早会输给她的份上,姜见黎决意这几日顺着她些,尽量不同她针尖对麦芒,可别将这位岐阳县主气病了。
“臣本卑贱,自是不敢,只是在其位谋其政,臣为天子臣,自然应当鞠躬尽瘁,为天子谋……”
“嘘!”绛音猝然熄灭了篝火,“外头有动静!”
二人连忙住嘴,侧耳倾听。
是有动静,却不是旁人,是二人都十分熟悉的暗号。
贺准同仇良弼定策,决定于翌日将林沽之事结案。此事是姜见黎生前亲自过问,指明要严查的,如今姜见黎虽不幸身亡,但是作为她的副手,傅缙并不会对此事置之不理,贺准头天主动给傅缙传了话,询问他明日是否会到场听案。
傅缙似乎已经接受了姜见黎身亡的事,更意识到此次赈灾并非如他想得那般容易轻巧,对贺准的态度比从前恭敬了些,对于贺准的请示,他也不曾质疑。
贺准乐见其成,结案那一日,刻意多走了两条街绕道去官驿接上傅缙。
“太仓令近日睡得可好?”贺准觑着傅缙的脸色,关切地问。
明知故问,不安好心,傅缙还得耐着性子回答,“贺刺史瞧出来了?哎,下官的确夜不能寐。”
贺准恳切地握着傅缙的双手,盯着他眼底的乌青道,“太仓令果真是位性情中人,重情重义,姜主簿骤然身亡,您多有忧思,却也该保重自己的身子。”
傅缙收回双手摆了摆,“陛下派下官等前来赈灾,却发生了这样的大事,灾是一点都没赈,来日回京,下官有何颜面面见陛下。”
贺准冲傅缙挤眼道,“太仓令何出此言,陛下惜才,太仓乃我昭兴一朝首位探花郎,陛下怎舍得怪罪。”
傅缙闻言,沉重地叹了口气,“可主簿出身王府,身后乃当朝摄政王殿下,若殿下执意责怪,要下官为主簿之死负责,下官还能逃脱吗?”
贺准心中暗喜,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只宽慰道,“太仓令您实在是多虑了,殿下又不是不辨是非之人。”
傅缙听罢,面色沉郁,贺准看在眼中,吩咐车夫加快车程。
江南道府衙公堂,仇良弼早就于堂上正襟危坐,他本主管江南道军政,刑法诉讼不在他的职责之内,但林沽官位虽小,官职却不一般,因而他作为本案主审,也说得过去。何况地方官吏们对仇良弼亲审此案都是乐见其成,有脑子的都知道此案蹊跷,里头水深,寻常碰不得,总管想亲自过问,也省得他们日后有什么麻烦。
仇良弼今日将江南道、江宁郡以及楚州五品以上的官吏全部召集到此旁听,为的是让大伙儿做个见证,此刻人到的七七八八,堂上堂下站了不少。
“贺刺史到,太仓令到!”
贺准与傅缙一前一后上了公堂,仇良弼给一旁递了眼色,立刻便有人搬来高灯,贺准先请傅缙落座,傅缙推辞了三回,推辞不过才座下,坐下之前,还命侍从将高凳往人群最后头挪了挪。
而今堂上都是五品地方官,他一个小小太仓令坐前头,可不扎眼吗?
仇良弼见了也没说什么,待人到得差不多了,就开口道,“今日本官召集诸位在此,便是为了将隆化仓总管林沽身亡一事做个了结,经过查访,本案嫌犯最终确定为林沽家妾风室,带人犯!”
堂上堂下的官吏面面相觑,嫌犯是个女子?这是什么走向?
不多时,一名三十出头,颇有姿色的女人便被带上了公堂,女人面色惨白如纸,被扔到堂上时,口中忍不住溢出两声呜咽。
好似脆弱的娇花被粗暴地折断,堂上有些官吏似乎明白了什么,不忍地移开了目光。
傅缙藏在袖中的双手用力握成了拳。
真是,好一个江南道,好一个留都楚州!
接下来的审问没有任何艰难险阻,顺利得如同溃堤的江水,一泻千里。
一个可怜的女人,被位高权重的一群人选做棋子,试问还能怎么反抗求生?如待宰羔羊一般柔弱的目光不会在这些人的心上留下半分触动。
傅缙旁观了全程,整个过程之流畅,坐堂问审之人的熟练,让他不敢去细想,这样的事在这里究竟发生过多少次。
惊堂鼓响,宣示着此案的了结。
傅缙闭了闭双眼,克制住眼底澎湃,缓缓起身,朝上首一拜,“仇总管,此事,下官以为,尚有疑点。”
贺准惊诧地看过来,仇良弼却好似早就料到这位探花郎会如此说,颇有兴趣地开口问道,“太仓令觉得疑点在哪里?”
不等傅缙开口,公堂之外就传来了另一道人声,“疑点自然是,臣下未死,总管却为何定要以臣死命消来结案?”
众人循声望去,数丈以外,天光之下,立了个人,那人的面孔在座之人都熟悉,但是在座之人却谁都不敢认。
因为他们根本不敢断定,那日光下站着的,究竟是人是鬼。
傅缙的双眼瞪得太用力,就差瞪出来,贺准面上倒没什么变化,也不知道是不是没看清,至于仇良弼,目光总是像蒙着一层雾,让人捉摸不透的人,此刻看清外头的人后,眸中的杀机变得显而易见。
惊诧过后,傅缙最先反应过来,激动地往屋外挪动几步,扬声问道,“外头,可是,可是已故的隆化仓林总管?”
对方似乎对傅缙的话有些不悦,蹙着眉登堂入室,“太仓令是什么意思?何为‘已故’?”
“林总管,您不是,不是死了吗?”距离林沽最近的一名绯袍官吏大惊之下口不择言。
林沽指了指身后的日光,“死了?若我为鬼,早就被明晃晃的日头给晒死了,何况鬼事没有影子了,诸位可瞧见了,”林沽指着脚下的一片阴影环顾四周,“这是我的影子。”
“林总管!”傅缙飞扑上前,十分激动,“您竟然没死,太好了,真是太好了!那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啊,林总管,”仇良弼也随之露出一副惊喜之色,“究竟发生了何事?那日我们赶往你家中,你分明已经,已经……”
“那日之事,仇总管您不知?”非是询问,而是,质问。
众人纷纷望向仇良弼,仇良弼却满腹狐疑,“林总管此言何意?本官怎会知那日之事?”
“可那日杀下官的杀手却说是奉的您的指令!”
一言既出,满堂皆惊。
“林总管,言需有证,”贺准总管回过神来,喊出话时几乎破了音,“若无确凿证据,便是诬陷上峰!”
林沽并未被吓住,坦然地对仇良弼道,“下官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那日,杀手潜入下官宅院,下官自知难逃一死,便请他让下官死个明白,于是他道,冤有头债有主,若是下官的魂魄想要报仇,便来寻您,他们也是奉了您的命令行事,至于缘由,下官心中已有所明白,仇总管,您要下官死,不知是不是正如下官所想的那般?”
第八十一章
林沽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很难不令人多想。显而易见的,在场之人也的确忍不住多思多想,便是不敢看仇良弼,目光也有意无意地往贺准脸上瞥。
贺准是江南道最位高权重之人捕捉猎物时的走狗,也是他射击飞鸟时的用得最趁手的一把弓,在座诸位,谁人不知。
被所有人盯着,贺准反应不及,渐渐开始六神无主。
“哦?林总管这话是不是得说个清楚?”仇良弼笑问,“若不说清楚,诸位同僚还以为本官同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仇良弼的话中不知哪个字触到了林沽脑中紧绷地弦,他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仇良弼见状继续道,“林总管莫不是被那日的情形吓怕了?你如今人在此,光天化日之下,江南道公堂之内,还有何好怕的,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尽管一五一十说来,本官自会为你做主。”
傅缙旁观着火候烧得差不多,适时上前劝道,“是啊,林总管,下官也觉得事有蹊跷,若当真是仇总管派人暗杀,那为何要向你自报家门呢?万一隔墙有耳被旁人听见,这不是惹祸上身吗?只凭借杀手的片面之词,你又因何笃定对方所言为实?”
看似帮腔,实则旁敲侧击,想要让林沽说出他所知道的一切,仇良弼将傅缙的弦外之音听得明明白白,却朝傅缙露出赞同的目光,好似当真认为他言之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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