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头莫名一哽,不再言语,只任由她牵着自己,慢慢往来时路走着。
第99章
马车声辚辚,车厢内一片安静,宁馨,唯有偶尔书页翻动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并伴随着阿圆刻意压低的笑声。忽听得车窗外闷雷一声接着一声传来,紧接着,车盖上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雨点声。我的左手依旧被燕大夫握着,伴随着不时的颠簸,那只手也不时收紧一下,像是唯恐我要挣脱一般。
自那日天玑阁与长风白的生死一战后,我的左腕始终无法运用自如,每逢雨雪天气,亦会感到酸胀难忍。许是感到了几分不自然,燕大夫道:“可是左臂有旧疾?”她没有问是不是刚才受的伤,而是直接问是否有旧疾,我有些意外,但还是如实承认,燕大夫沉默半响,道:“骨裂之事,亦不可疏忽,我们回家以后,我帮你一并调理可好?”她无比自然地唤我“小川”,我低声道谢:“多谢燕大夫,给您添麻烦了。”
耳边忽传来噗嗤一笑,是郭襄的声音,像是在对我刻意解释一般,道:“我和阿圆看到某处的情节,有些忘乎所以了,打搅了你俩的谈话,该打该打!”我笑了笑,道:“无妨,原来郭姑娘竟是如此爱书之人。”郭襄笑道:“只是些登不得大雅之堂的话本子罢了,也是近些年才被我姐姐带着,看了起来。”
阿圆像是听到了不得的事情般,惊讶道:“郭姐姐,我怎么没听说你那位脾气凶巴巴的姐姐还稀罕看书呢?”郭襄笑道:“是另一位姐姐,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只是燕大夫总是因为此事训斥我俩,所以我俩呀,只好背着燕大夫偷着看,不过,”郭襄拖长了语调,“燕大夫,你以后还会因此事训我们么?”语气间甚为调皮。
旁边之人顿了顿,柔声道:“从今往后,你和她看什么书,我都不会再如从前那般,你们高兴,就是最好的。”郭襄嘻嘻一笑,道:“呐,在场之人可都是见证哦!”正说着,马车停了下来,燕大夫道:“咱们到家了,雨还在下,阿圆今晚便留在竹里馆吧,石子路滑,下车时千万小心。”我感到自己小臂被她轻轻挽起,燕大夫道:“小川,咱们到家了,我会牢牢扶着你,莫要害怕。”语气恳切认真,犹如对一个小孩子的嘱咐,我忍不住笑了,道:“您放心,我现下什么都看不到,自是会紧跟您。”说话间,我被她牵着踩在脚踏上走下了马车。
许是下过雨的关系,天气也不似前一阵那般酷热难耐,蝉鸣声也减了许多,随着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空气中弥漫着愈发浓郁的草木清香,耳边有潺潺流水声,像是来到了花园子里。阿圆走在一旁,啧啧出奇道:“先前儿也只是在前院玩耍,我还是第一次进到燕园最里面来呢!”郭襄笑道:“这花园子是当初我和燕大夫亲自设计,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我们精心挑选布置......”阿圆哎呀一声,脚步声匆匆离去,忽而大声道:“这间凉亭修得可真是漂亮!燕大夫墙角这棵树叫什么名字,这花儿开得真好看!”语气间充满兴奋,我微微偏过头,道:“阿圆,莫要调皮。”郭襄道:“不妨事的,我们阿圆开心就好。”
一行人走了半盏茶的时间,脚下复而变成了平坦的石板路,燕大夫道:“云家两位姐姐在厨房那边,你不是近日总念叨她们么。”阿圆一听,得不一声,满心欢喜地去找人了。我被引到一张石凳上坐下,一盏热茶随即被送到手中,只听身边之人道:“这间小院许久不住人了,我先打扫一番。小川你在这里略等等。”我点点头,微笑道:“不用操心我,您忙就好。”她嗯了一声,脚步声匆匆离去。
我将茶杯放下,手不自觉抚上双眼,被千手罗刹所伤已经是两个时辰前的事了,虽说没有先前那般疼痛欲裂,可还是时不时会感到一阵灼烧的刺痛,倒了一些冷茶在手上,想用它给眼睛冷敷一下,耳边突然响起一阵急喝:“莫要动!”我一手掬着茶水,现在只好任由它从我指缝间流去。
“你的眼睛,万万不可以沾到水。”说话间有些喘气,显然是跑过来的。我有些惊奇,毕竟在阿圆口中,这位大夫一直都是人淡如菊的典范。
我道:“您收拾好了么?”她道:“其实云音一直有帮着我打扫这里,我进去将被褥之类的换了新的,这便出来了。”
我道:“从前谁住在这里?”燕大夫道:“从未,只是这间屋子的陈设是我从之前住所里带来的,所有有时也会在此住几天。”我哦了一声,踌躇道:“既然是故居之所,我不便在此......”
燕大夫道:“这里环境清幽,我觉得你会喜欢。”我一愣,接着点点头,道:“那便多谢了。”燕大夫道:“你且在此安心居住,在你的眼疾好之前,你可以将我当作你的眼睛。”说着便要再次牵我的手,我缩回手,赧然道:“有水渍。”
刚说完,手心被摊开,一方帕子附了上来,吸去手心残余茶水,只听她笑道:“现下,我可否牵你的手?”
第100章
“阿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打喷嚏了,我尴尬地揉了揉鼻子,唯一庆幸的是,现在屋里只有自己一人,不曾被别人发现这窘状。我摸索着下了寒玉床,来到地坪窗前,尽管已经立秋,空气中依旧有几分暑热的余韵,那寒玉床苦寒难耐,每晚的歇息对自己而言都不是一桩美差,可是想起燕大夫对自己郑重的告诫,只好咬咬牙继续在上面休息,谁成想,住不多时,自己就对身下的这张石床渐渐习惯了起来。
临着窗小立一阵,身上顿时暖和不少。这几间屋子的空间甚是可观,卧房内除却这张寒玉床,还立着一张屏风,炕几,躺椅。书房内已有博古书架,但燕大夫显然是爱书之人,连卧房内居然也置了一架。卧房内有一案几,并未置放寻常人家的香炉,而是放了一扇立式小柜,据郭襄说,里面放着燕大夫一位故人所酿的各式美酒和从前用过的杯盏,只是自从那人离开之后,燕大夫再没有打开过。
伴随着廊檐下的木风铃声,脚步声由远及近,目不视物带来的另一个“好处”便是听觉格外敏锐,我微微侧头,只听得来人道:“今日怎起得这般早?”随之,胳膊被一双纤手款款挽住。
燕大夫。
“园子里飞来一对儿鹧鸪,我听着它们的声音,甚是有趣。”
耳边一声轻笑,道:“然后你就被吵醒了,是这样么?”
我只好如实点头,这个女子,似乎总能猜到别人的真实想法。
两人在窗前站了一阵子,燕大夫牵着我来到茶桌前坐定,鼻尖嗅到了一股淡淡的甜香,手中多了一盏热茶,只听她道:“这壶蜜饯金橙子是用前儿新得的方子配制而成,这几日天天灌你一大碗苦药,知道你不好过,你且尝尝。”
我苦笑一声,是了,虽说是苦口良药,可是燕大夫给开的方子着实......着实过于苦口些,只是想到自己也不是小孩子了,总不能因为口感不佳便推脱不喝,既浪费了人家的一番苦心,说出去更是惹人发笑,万般无奈,痛定思痛之下,只好不动声色地捏着鼻子咬着牙,将一罐又一罐的药往肚子里送。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浓郁而不失清爽的口感,加上丝丝的蜜味儿,将几日来口腔里的苦味席卷一空,忍不住将茶一饮而尽。燕大夫笑道:“看来这茶泡得不错。”说着,手中茶盏再次被添满。
我道:“莫要光顾着给我喝,您也尝尝。”添水之声暂停,耳边传来一声轻嗔:“昨日不是才答允我,不用‘您’么?你我年龄相仿,无需如此客气。”我抿唇道:“好的燕大夫,我记住了。”
燕大夫道:“方才在窗边立了许久,我瞧你头发被风吹的有些散了,我帮你重新梳理一下。”
我忍不住道:“很乱么?”燕大夫道:“你洒脱惯了,总是只用红绳松松束住就万事大吉,风一吹,自然是乱了,你莫要动,我帮你理一下,很快便好。”我有些尴尬,低声道:“多谢。”
感到红绳从发上被解了下来,燕大夫用梳子一下一下理顺着我的长发,耳后传来一声喟叹:“看来那何首乌倒是用对了,你先前的白发,可是比现在多了不少呢......”既像是在说给我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两人一坐一站,房间里充斥着令人心安的静谧。
“今日的云,很是好看。”
“那很好。”
“倒是许久不见这样好看的浓积云了,你可知天边有多少这样的云朵?”
我摇摇头。
“我数给你听,一朵、两朵......”
燕大夫声音很低,可是每一个字都是听得那般清楚,我不禁一阵恍惚,如坠云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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