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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渴_天土八月【完结】(57)

  陈运想了一下:“没有。”

  “东西都没了,而且我问过人了,人说就是你……”

  “谁说的你找谁,自己查监控。”陈运知道她说的是谁,“你要找不到,我来帮你找。”

  就那个把店当自己家的十佳员工,整天吆三喝五地说教人……

  “而且我昨天干完怎么屁事没有,你昨晚东西丢了,今晚来找我?”

  “店里四个监控天天开着,自己看。”

  “我就问问……”

  “你问问也不该问我头上。”陈运控制不住地有点抖,“我提前三天提的离职,昨天走的时候你是不是查过了?该报损的是不是都报了?有没有问题?”

  “你别大小声,就是问问,你说了不就完了吗?本来你也是个临时……”对方声音低下去,“……临时工。算了,我查监控。明天你来结工资。”

  这句话说完,通话直接断了。

  压根没给她再多说一句的机会。

  陈运攥着手机,摁住了自己的膝盖,发现手和膝盖在一起抖。

  抖着抖着,嗡鸣声再次响起……

  够了吧……

  够了没有?

  没有。

  一个一个电话像一串一串符咒,阴魂不散又琐碎杂乱,穿插在这个夜里。

  这个本该安安静静看完那半本书,等着迟柏意回来后听着她讲自己今天又遇到什么事儿,一起头对头吃东西的夜里……

  也穿插在这两三日难得的休息时光中。

  更穿插在这三五年走出院儿,走出学校的每一天——

  “你有女朋友没有,要不考虑一下我?”

  “我骂她那是她该骂,她不该骂吗?一个聋子她又听不到。关你什么事儿?”

  “一月八千,行吧,又不要你真干什么。”

  “你有本事还来这儿干什么?”

  “长成这样,打工?多可惜啊……”

  电话通了,陈运听见对方含着笑的声音:

  “接电话啦,怎么样,想好了没有?”

  “我知道我之前说那话不对,那这都过去半个月了……

  行吧,我跟你道歉。别闹了。”

  “那要不这样,你要觉得心里不舒服,那不谈恋爱也行,反正我们也没谈过,就保持床上的关系,这总可以了吧?”

  “反正你不是也有需求么?试一试,你还没试过呢吧?”

  陈运咬着牙,听见自己有些变调的声音响起:

  “滚。”

  “小陈啊……”

  “我说滚。”

  “你……”

  “滚你能听懂吗?!”陈运攥住了桌角,“谁给你我的号码的?谁给你脸让你给我打电话?”

  迟柏意的脸在眼前晃过。她喘了一口气,死死抓住了桌角:

  “再打一个电话,发一条短信,我就报警。”

  “你……”

  “滚!”

  她摁不下键。

  听筒里声音好像还在响着,她的手指痉挛,开始出汗。

  研磨机倒下还连着线,不知道误触了什么开关发出刺耳的喳喳声。陈运一脚踹上去,连带着桌子上的两瓶附子藿香泡酒砸了个粉碎。

  手机被她踩了一脚,又从地上抠起来,狠狠向门口砸去……

  “黄昏后。”

  迟柏意答:

  “二楼三号,梅林间。”

  暗号对接成功,阔别二十分钟的包终于得见。

  迟柏意一手搂着包装好的点心盒,一手接过来:

  “谢谢谢谢,太谢谢了。”

  “别客气。”对方笑了笑,“幸好我东西也落厕所了,不然也发现不了你的包。”

  “还要麻烦您跑这一趟。”迟柏意从钱包里拿钱,“工作没谈完,饭也没吃好,打车的车费我……”

  “您这样才是真客气。”对方摁下她的手,声音很柔和,不容拒绝:

  “都是出门在外的人,举手之劳而已。”

  “您要是真的过意不去,下回遇见这事儿也帮别人一把,就行。”

  人美心善啊。

  迟柏意非常感动:

  “那还是谢谢了,要不……”她看了一眼手里的点心,“要不我给您挑只笔?”

  这神来的一笔让对面这位好人愣了一下:

  “笔?”

  “啊……”迟柏意指指她提着的工作包,“水利局。”

  送只笔,画图什么的应该用的上吧……

  再不然,送面锦旗?

  “不用,真的不用。你……你要不还是看看包里东西都有没有少吧。”

  这个迟柏意还真没想到,连忙低头去翻:

  “没有。”

  “行。”

  就这么一个字。

  说完,对方转身就走。

  走得那叫个干脆,迟柏意低头再抬头的功夫,她已经出了门。

  就这个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的作风让迟柏意想到个人。

  她当即就决定锦旗不行,至少也写封表扬信——

  好人不能白白受累啊。

  “等一下,您怎么称呼?”

  路灯下,这人一袭白衣,半张脸隐在树影中,露出另半张被橙黄的灯光照得莹莹如玉,眼型狭长似新眉:

  “孟,孟知玉。”

  第41章 没关系,让我看看你。

  酒气干醇,在黑暗中挥发,烧喉入肺。

  眼睛是痛的,并且这种痛还在不断放大,进而扩散到整个后脑勺,前额、太阳穴、鼻翼、腮帮……

  什么时候了?

  闹钟响了没有?

  灯亮了吗?

  陈运不知道。

  她看不见,也听不到。

  四方黑墙像八方网,她坐在一片狼藉中间,如四年前在半夜摸上那只秋千时握住绳索,摇晃、用力,椅子吱呀作响。

  不会有人隔着窗户喊她叫她回来吃饭,不会有人再摇头叹气说“这秋千经不住你啦,你都长大啦”。

  再也不会有了。

  人死如灯灭,劫难百病消。

  从那天起再干净的东西落在眼睛里也夹杂着欲望孽火。

  拽着她的那根绳子没有了。

  走过来的人不论用什么方式最后都会说着一样的话,转向同一个目标——

  身体,脸,二选一。

  学历不够总有不用努力就可以够的东西。

  拿这些来换。

  你只有这些了——

  这些声音无处不在,叫她只能闭上眼,不听不看,任由身体带着灵魂抛高,擦过风云雨露,燃起熊熊大火,烧出一股轰轰烈烈的渴。

  动作是艰涩的,并不顺畅。

  可根本分泌不出任何东西——

  也许是半跪半坐着的这个姿势,也许是因为大脑空空。

  于是她不得不弓下腰,以一个格外拧巴的姿势扶住桌子,咬上手背……

  伴随着满嘴铁腥,她剧烈呼吸……

  吸进附子藿香龙脑,吐出末药薄荷麝香……以及一点、淡淡的香气。

  很幽微,但并非不存在。

  陈运松开口,开始本能地抽动鼻子,如同一个动物、或者原始人类,受伤后在这个漆黑的水泥森林里眼瞎耳盲,所以只靠着嗅觉捕捉,想要获得那么些许的慰藉——

  床塌之间枕头上,浴室,地面,衣架上的衣服?

  不是,都不是。

  这气味是实实在在的,尽管很淡,却有温度有重量,像割裂的一段丝巾,像融于水中的一滴油,清凉、寒冷,热烈、温暖——

  它在逼近。

  它一点一点渗透,一分一分弥漫,一寸一寸侵入。

  从街头巷尾,从楼上楼下……从晃在双腿的裙摆与脚下的步伐——涌出湿意,再转为涓涓细流,涓涓细流汇作大江大河,潮起潮落之际痛终于成了痒,痒成了一把把插进心口的刀。

  刀身凌厉,纯粹透明——

  在门带动空气之后。

  戛然而止……

  迟柏意退了一步,抬起脚迟疑片刻,蹲下身去,摸到一只手机——

  只有个机身。

  后盖和电池不翼而飞。

  屋子漆黑。

  今晚没有月光,楼道里的感应灯从她来陈运家时就一直坏着,她一时半会儿什么也看不清:

  “陈运?”

  怎么不接电话?

  “陈运你……”

  在家……吗?

  不在?

  可又好像有动静……

  她想开灯。

  手指刚摸到开关,一个声音模糊不清地响起:

  “……别、开灯。”

  晚了。

  老旧的开关“啪嗒”落下。

  “停电了?”迟柏意放下手,问。

  没有回答。

  那句话犹如一串突兀的录音,被一台老旧的复读机记录了个别片段,响完之后石沉大海,屋中黑暗依旧。

  也正是因为这一刻的黑暗,迟柏意终于听清了在她推开门时那点儿若隐若现的动静究竟是什么——

  是陈运的……喘息声。

  低低的,哽在喉咙深处,憋在鼻子中间,带着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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