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们狼狈的样子,周疏意终于真心实意笑出了声。
这段时间她把自己塞在各种零食里,体重涨了不少,婧婧直笑她脸都圆润不少。别人失恋消瘦,她倒好,体重不减反增。
其实周疏意没吃多少零食,她只是甜筒吃得多。
因此月经来时,小腹比以往更疼。只是不再有一个人给她忙忙碌碌煮什么土到掉牙但莫名其妙有点用的红糖姜汤了。
婧婧辣得猛灌一口可乐,问她:“你以后就留在武汉了吗?”
“不是,过段时间我就去青岛。”
“干嘛?”
她简单说了朋友开店请她去做西点的事。
“那挺好的,什么时候走?”
“你们离开武汉我就走吧。”
离别总是伤感的,更何况是冬天。
人一走,家里就格外冷清,但有她爸在,她妈应该也不会多寂寞。
“那正好,我和婧婧送你去青岛吧,顺道玩一趟。”
“你们工作不要了?”
火锅的热气氤氲中,婧婧表情.欲言又止。
半晌,她突然开口:“她把Coffee关了。”
“关了?”周疏意瞪大眼睛,讶然道,“为什么?”
很难说清她对Coffee的感情,这是她毕业之前在杭州的唯一避风港。
过去每跟徐可言吵一次架,周疏意都会去店里坐会儿,精神能得到短暂放松。尽管不少人说酒吧如何乌烟瘴气,如何多的不良群体,可她还是会觉得有一丝归属感,像家。
“我妹病重,需要治病,就把店转了。”
“这么严重?是什么病?”
“白血病。”
周疏意只觉哑然。
想起苏乔那条因癌症死去的金毛,现在又轮到她的妹妹,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那她现在怎么样?”
“还在化疗,但希望不大了。”
关于她妹妹,苏乔没怎么多说,但通过三言两语的聊天,周疏意知道她很疼苏小雨。
趁苏乔上厕所,婧婧压低声音,一脸难言模样:“她这活爹,不是她亲生的爹。”
“啊?”周疏意惊得筷子都一抖,“那她为什么还不走?还说有什么养育之恩。”
“那是她对外面的说辞……总之很复杂,那是苏小雨的爹,不是她的爹。”
“同母异父?”
婧婧皱眉,组织了一下语言。
“也不是……苏乔是被过继给这个混混的,她妈很早以前就走了,她亲爹又跟着这混混鬼搞,欠钱,被人打死,只好被这家伙领养了。”
周疏意突然明白苏乔为什么一身匪气了,还动不动爱打架,一点都不斯文。
“难怪那老男人一副坏人样。”周疏意愤恨不已,“跟在这种人身边,她不走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她妹妹的病呀。她一个人要是拍拍屁股走了,那小女孩她养父指定不管了。”
“那老家伙对他亲生女儿也这样吗?”
“不知道,反正也不太好。”
离开武汉之前,周疏意悄悄给婧婧塞了一个鼓鼓囊囊的红包:“把这个给苏乔吧,能帮点就帮点。”
婧婧有点犹豫,“她不会要你的钱的。”
知道她还年轻,身上没多少积蓄,苏乔断然是不会收的。
医药费这种东西,就跟泼出去的水似的。筹齐不容易,洒出去却是一瞬间的事。
等她凑齐还债,已经不知道是多少年以后的事了。
“你就别说是我给的吧。”周疏意拍了拍阿婧的手背,“就说你借给她的。”
好多人看起来对朋友没有任何索求,也从不提及自己的苦难,其实只是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周疏意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懂的这个道理。
可能是伤口在某一刻痛着,某一刻又愈合时,彻底明白过来了。
*
时近年关,杭州路面上冷清不少。
真正的本地人其实不多,掉光了叶子的水杉看起来格外寂寞,苍老,暮气十足。
忙完年底最后一批订单,谢久难得有了闲暇将家里收拾一番。
其实屋子本就洁净得很,不过几件简单家具,倒是阳台上那些盆栽需得费些心思。
这些花草娇贵得很,冷了热了都要闹脾气。
谢久每回都要查阅许多养殖技巧,按着它们的性子小心伺候。
直到见那叶片油光水滑,她才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配得上她的千辛万苦,再怎么样也应该能扛过这个冬天。
除了这些,屋子里再寻不见周疏意的半点痕迹。
就像她从未来过一样。
夏天像是一场梦。
冰镇西瓜也好,奶油冰淇淋也罢,吹过山头的风,淋过薄荷的雨,通通都都被冬日里的冷空气所遮掩,凋敝。就连树木也换了一轮叶片。
因此她短暂的愤怒伤感,失落后悔,都被一并盖住了。
覆水难收。难收。
人既已去,也再难回头。
她轻叹一声,指尖抚过书桌上的几册书。
那小丫头向来丢三落四,一股脑拿下来,没看完也不再放回书柜。
这片区域,过去她一个人的时候经常伏案书写。
自打周疏意来了,不论是做翻译还是写写画画,都成了她的专属领地。
如今人去桌空,却还保持着离去时的模样。
谢久既不忍破坏这最后的痕迹,又不得不逼着自己面对现实。
她一本本将书放回书柜,瞥见最下面压着的一本藏蓝色布皮的笔记本,封面印有几只碎花小猫,憨态可掬。
过去她见过,是周疏意经常写画的日记本,她但凡瞥过去一眼,便要当作宝贝似的捂在胸口不给她看。
说什么侵犯隐私是违法行为。
谢久毫不犹豫地掀开了扉页。
那字迹方方正正的,几分清秀,就像故事的一开始,她在合同上一笔一划落下的大名。
【6月30日】
很难想象哦,三十大几的人了,擦药都要女朋友帮忙涂,睡觉也要牵手手,就连做的时候也要我窝在她怀里,姐姐你真是个烦人的粘人精。
【7月2日】
她怎么能在我工作的时候跟我发“想你了,嗝”这种话的!这是一个中年女人该说的话吗!怎么这么可爱啊啊啊啊好烦啊!
【8月14日】
原来真正的爱是会互相滋养的耶。
现在的我真的真的好幸福。
【9月27日】
迷恋她在我肌肤上留下印记的瞬间。那些细微的痛感是爱的具象化,是她对我强烈的占有。
照这个趋势,我们大概会这样纠缠到老吧。
【10月2日】
好幸运,现在的我每一天都是幸福的。姐姐,我们要一直幸福下去,因为爱能迎接万难。
……
谢久忍不住苦涩地笑了一声。
周周,既然你说爱能迎接万难,为什么又要松开我的手呢?
指尖抚过那些字句时,恍惚触摸到了她笔触的余温。
只是可惜,可惜。
想将过去一笔勾销,撕碎,毁灭,但终究舍不得。她将日记本合上,放进抽屉里上了锁。
*
除夕很快来了,街头小巷都在迎春节,商场的背景音乐都换成了喜气洋洋的好运来。
谢久嫌吵,把买年货的任务交给父母了,自己则出去洗了个车。
看到群里陆白白炫耀给母亲买的托特包,她忽然想起徐女士那个用了多年的旧挎包。
那款包小得可怜,装个钱包就撑得变形,母亲却当宝贝似的用了小几年。虽然这么多年创业赚的钱不算太少,但白手起家的人,节俭早就刻在了骨子里。
“这包真好看!”
拿到新包,徐女士自然免不了一阵夸赞,直说她养了个好女儿,孝顺得不行。
兴许也是前几次相亲吃了闭门羹,这大过年的她也不想说晦气话,便出奇的清净,这次竟破天荒没提“你要是结了婚就更好了”诸如此类的话。
这个年过得出乎意料地轻松。
也只是轻松,算不得开心。就像独臂的人,袖子终究空荡有几分不习惯。
她爸在包饺子,她妈在织围巾,其乐融融,心里也难免塌陷一点。
一卷快织完了,徐女士不想松手,便使唤起她来:“你上楼去我房间把那卷毛线拿过来。”
“放哪的?”
“衣柜抽屉里,好几卷新的呢,拿一卷就行。”
她上了楼,看见那个小小的旧挎包被挂在衣柜里。
皮质依然光亮如新,可见主人的爱惜。当她取下查看时,一张皱巴巴的纸悄然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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