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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特兰蒂斯_尼可拉斯【完结】(22)

  她说完,大喝一口仿佛口渴,心里还是在鄙视自己的观点:一两百年后,羞耻已经死亡了,这比不知羞耻更可怕。

  “那你不觉得这就是一种人类的劣根性吗?”禹品道,双手捏着杯子,修长的手指在杯壁上不断地敲打,“我以前看过一本旧书,提到一种观点,认为实际上人类能够完全通过个人交往形成信任从而稳定组织在一起的团体仅限190人,你看我们现在的许多部门都不会超过这个人数——当然是否互相信任两说。一旦超过190人,我们就需要别的东西来维系组织,原始时期是种族,文明早期是宗教,后来二者合二为一。这是发展带来的必然。”

  “也就是说,种族也好,宗教也罢,都只是一种社会规则框架,用来让社会更好的运行。”

  禹品笑了,“对啊。虽然发展到后来明显地过时了落伍了。后来人想用一个对付另一个,最终还是失败的。‘圆榫打不进方孔{19}’。”幸好我们后来不曾毁灭世界。

  陈蕴闻言一愣,“那是什么?”没等禹品回答,她又想起来了,“你的比喻越来越跳跃了。要不是——当初一起看过,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两人相视而笑。

  “跳跃很好啊,跳跃、机灵,就像爵士乐,比种族主义和偏执的宗教都好,他们想做的无非是把圆榫打进圆孔,方榫打进方孔,好像一定有一群人是圆的一群人是方的,且有等量的孔存在似的。”

  想到成千上万的人和成千上万的孔,陈蕴摇了摇头以驱散眼前的画面:“是啊,层层叠叠直到造就成一个通天的塔。”

  歌已经换了许多首,现在又换了一首。两个人都听出来是《Not For Me》,因为当初两个人曾在一个难得的万里无云的下午一道听过这首歌,一道唱了很多遍。听完,陈蕴有点怅然,刚才这些话她在脑海里想了无数遍,其实禹品的回答她自己也想出来过,这不是在讨论,这几乎是在一唱一和;可就是这种唱和让她觉得快乐,也让她觉得悲哀。快乐是禹品始终能带给她这种快乐,她们两个人都没有变;悲哀是只有一个禹品,只有禹品一个。

  像孤独的无名的兽在荒野上发出呼喊,只听到了一个回答。的确很好,但也很糟。

  “禹品。”她的声音变得柔软低沉,禹品凑了过来,“嗯?”

  “你不觉得,我们现在也是这样吗?圆榫圆孔,方榫方孔。”

  “我可不觉得我在我的孔里!”禹品以大笑抗议,身子也朝后靠,“我被抽出来了!”

  陈蕴被她的孩子气逗笑了,努力收住笑容,道:“严肃点!你至多是个半方半圆的,卡进来也合适。别笑了,严肃点!我是说,你不觉得我们现在也一样吗?从瓦特和蒸汽机开始,人能做的越来越单一。自主选择也好,被安排也罢,我们走向我们自己的孔,被打进去,开始工作。很多人觉得现在效率高,还想更高,但我觉得有些地方不是对的。”

  “比如?”

  “比如,最近我和下属们开会,其中有两个就在讨论,人群是不是可以按照天生的基础能力来进行划分。比如你就非常聪明,有希望学会这个学会那个,那就按照这些方向去培养你;而某个别人,只有你的一半聪明,显然地可以看出这人未来不可能像你这样发挥大的作用,所以我们就不浪费资源和时间去培养他:他们认为这样的社会是高效的,而且是科学的高效,基于对智商、情商等等的来做判断。”

  “你是觉得这是新的歧视?”

  “是。但更多的是,我在想,人是不是真的非要百分之百地发挥自己的能力和作用?我知道他们这种想法实现的可能性不大,但产生这种想法的是什么?是现在这个世界把人当作物的一种趋势。当大家融入这个世界的时候,都把自己当作微不足道的齿轮;往后退出来想要休息的时候,那个齿轮化的自己倒显得无足轻重、甚至与己无关了。我觉得很恐怖。”

  “我们用了两三百年,”禹品双手合十,手指指尖互相敲击着,“把生产流水线扩张到每个地方,包括如何生产人类,对吗?”

  陈蕴摇头苦笑:“你总是说出让我觉得很对、又很恐怖的话来。”

  “即便不强迫人百分之百地‘产出’,允许一定程度的浪费,这不还是不像人吗?就像在人的生命、身体里,自行制造了一条流水线。你还不如问,人生在世,是不是一定要做点什么。是不是一定要像你我一样,而不是像她一样。”

  顺着禹品的手指,陈蕴看见比莉·荷莉戴的投影——换了一个,头上戴着鲜花。

  “你不能说艺术就不是人的‘产出’。”她说。

  “但显然在这个时代不是。否则,我们干嘛跑到这里来?一号娱乐中心的顶楼9号,狭小,昂贵。要不是老板,9号就会和隔壁1到8号一样,成为轻朋克电子和烟雾说唱的地盘了。艺术在沦亡。”

  陈蕴苦笑着摇头。艺术在沦亡,孤独的无名的兽以此为食,自然也接近灭绝,如此而已。

  “对不起,”她听见禹品说,“我不该把话题引向这么沉重的方向。”

  陈蕴抬起头来:“没关系。反正我们都生活在地上。这样比在天上飘着好。”

  禹品笑了,“这你还记得。”

  “记得。”

  歌曲换了,换到一首再熟悉不过的《Easy Living》。这歌还是当初热恋的时候听的,禹品成日地听啊唱啊,歌声几乎扑到陈蕴脸上来,以至于那种热情把她感染了。陈蕴想起,禹品最喜欢唱那两句,“People say you rule me with one wave of your hand/Darling, it\'s grand/They just don\'t understand”,正好那段时间她为自己鞍前马后的,贴心殷勤好得不得了。而自己呢?自己那时候最喜欢的是“Living for you is easy living/It\'s easy to live/When you\'re in love/And I\'m so in love/There\'s nothing in life but you”,那高亢得好像是欢呼的结尾,几乎有后来的摇滚乐的影子。

  多希望真的可以“nothing in life but you”啊。随着技术发展世代更迭,人们越住越高,离地越来越远,心也随之飘荡无着。

  能够把我们固定在地球上不至飘逝宇宙的,大概是爱吧。

  “When you\'re in love/And I\'m so in love……”禹品在跟着唱,她凑过去听。这一次禹品没躲开,继续唱了下去。

  唱下去,一直唱到一切的尽头。在进入黑洞、化为虚无之前,至少我可以……

  留住你。

  玉子后来把前前后后的事情都说了,在Linda请求之前。这使得Linda感到诧异,自己什么手段都没使,只是在库欣过来给自己递糖水的时候问了一句“你怎么找到这么好的大夫”,玉子就不打自招了。而这不打自招的下一步是好言好语地请求她,反正妻夫正则已经知道了,Linda可以放弃这里,和玉子回金楼去住着——“至少条件好一些”。

  然后玉子就如她所料一般补上许多许多的自我辩解。辩解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她的目光,又红了脸,开始支吾。其实她没看别的,只是觉得疑惑。她原先的生活中,从未遇到这样的人:对着自己竭力辩解,而不是他人;而且辩解的内容与工作无关,与重大的机密无关,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跟着这个漂亮姑娘回她家住去。

  这不是计划的一部分吗?妻夫玉子还为她加速了。

  “别说了。”她轻轻伸出中指和食指,放在玉子的嘴唇上。玉子几乎霎时定在那里,而她对自己灰绿色眼睛里的柔情一无所知。

  “Linda……”

  “我和你回去,不用担心。我觉得这样很好。”

  “真的?!”

  “当然。”任由玉子在紧张与欣喜中不自觉地抓住她的手,她只是保持笑意。“等你把一切安排妥当,我随时都可以走。这几天承蒙你的精心照顾,我感觉好了不少,应该到了我也回报你的时候,不然我实在——”

  玉子霎时站起,开始“不不不”的拒绝和解释起来,脸颊上的一抹飞红渐渐扩大。Linda虽然对玉子这样子已经见怪不怪,却依然觉得新奇和诧异:语无伦次逾越理性、总容易使人失去耐心,即便往往她的耐心是最好的,但不知为何,她从不觉得玉子的行为让她失去耐心。她甚至有了更充分的耐心去欣赏玉子的种种行为,理性或者非理性的,非理性的甚至更加让她喜欢。

  这叫什么来着——她望着玉子尴尬地笑起来的脸,努力回想——“可爱”?

  脑子里有一个模块被封住了?是谁在那里下了锁呢?是谁告诉她哪里不能碰呢?

  “好,都听你的。”玉子说她派侍从回去安排,然后这两天反正你也好了不如我们就出去玩玩,接着又开始解释玩玩不是你以为的那种,接着就反应过来这种解释是越描越黑,“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觉得都好,一来库欣医生不是说了吗?多接触接触外界也许我就能想起来点什么。二来,”她站起来,这下又回到比玉子高半个头了,温柔娴静的目光居高临下地洒落,“我也喜欢和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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