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它是产品,那我呢?我离一个产品有多远?亦或者可以这么说,我所受到的教育、我所服膺的价值体系与社会规范,就是我的“产品设计师”,我在它们的设计下,就是一个产品。
可不是吗?亘古以来均是如此,一旦有了反叛的想法,就成了残次品,哪怕本来不是的。
“到这里你就知道为什么我们要保留尾骨了。”禹品说,她顺着禹品的手指看去,一根类似动物脊柱的管子伸出来,对准尾骨所在的位置,唰地一下刺了进去。两人所在的走廊外壳上投影着透视影相,可以看见一道电流从被强化尾骨所包裹的神经束直通“大脑”,同时激活了核动力电池和其余的所有神经。
陈蕴近乎恐怖地看着这个“产品”睁开了眼睛,那动作很美,因为是双眼皮,睫毛也长。
那一双蓝色的眼睛,没有一点神采。人类的眼睛可以说是困倦的乏力的空洞的,但这双眼睛是美丽而空无一物的,会动但无神,什么都没有,像一块蓝色的玻璃。
“有什么感想?”禹品问。
“比以前更担心了。”陈蕴转过身说道,“我们用的,只要你们能用,你们就用最好的。”
迟早会赶超人类的。
禹品会意,笑道:“可你也看见了,它们两眼无神。”
陈蕴耸耸肩,“现在的很多人不也这样?”
回禹品办公室的路上,陈蕴对禹品说她会回去研究流程和工艺,最快下个月把报告发过来。禹品说可以,慢点也没关系。这个话题对两人都有点尴尬,于是陈蕴转而谈论之前的被窃案,问后来怎么样了。“我把防御系统再三升级,到了细菌都要进不来的地步。委员会满意了。这就够了。”
“他们不要求你一定抓到人?”
“抓人的事不归我,我只需要保护好自己。要是下次还有来的,抓了送过去就是。非我之过,非我之责,更非我之功。啊,太阳都下山了!我说,晚上一道吃个饭可好?”
陈蕴立在原地,禹品转过头来看她,她笑了。
孤儿城的某处。
俏丽娇小的女孩摘掉眼镜,对站在门口的金发瘦削男子说:“你说他们成功了吗?”
“也许。现在可能还没结束。”
“亡命鸳鸯,这戏码真有趣。”
“嗯。”
“你不抽烟了,是因为新的身体吗?”
“嗯。”
“你说他们会不会改名字?”
“我们的名字本来就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的编号。”
“哼,你现在没有了,自然可以这么说。” 俏丽娇小的女孩从沙发上跳起来,伸个懒腰,继续道:“你说…….”
年轻的女性声音一直聒噪。男性的声音则像机器一样冰冷,成为方圆百里最冷静的所在。
第十一章
金楼其实不止地上六层,地下还有一层,是没人想进去的监牢。这夜,玉子到下面去看了看被抓回来的白文隆。看管他的是小松的部下,揍他的也是。她去了,他们纷纷鞠躬,接着退出去。她看了看白文隆的伤势,一边拿出食物一边无奈道:“你自己说,是不是活该?”
白文隆脸上还挂着血,一摇头,血滴到地上。
“你擅自行事,他们就奉命行事。”她道。打得过了,但算是轻的,就其犯的错而言,应该剁了他:奇袭韦斯普奇的核心种植园,烧了个一干二净不说,见到米格尔,还倾尽全力把他打成重伤,只差带个头回来。
事情刚发生时,黑烟滚滚的,全城都看见了。大家不明所以,各种消息都很混乱。直到白文隆派了人回来报捷,坐在堂上的正则当即大怒,命令右手边的小松立刻去把人带回来。
玉子想到小松出门时的笑意,她就觉得反感。她父亲虽然没看见,但这就是他想要的,她想。两派人马互看不惯,即便田冈和葛文笠彼此友善,底下人也时常争斗,父亲就利用双方互为竞争和制衡。玉子觉得很纷扰。有一次与父亲提起,正则说,不,玉子,我们恰恰不能展现出我们的偏向,我们一旦有偏向,就会乱。
但玉子不认同,她就是与葛文笠一派亲近,因为他们平易近人、眼界开阔、并且不会时时提醒她有日本人的血统。所以她现在有一腔对白文隆的怒其不争。
“你说你怎么能——”她给白文隆解开绳索,一边解一边骂;但是没法放开电子脚镣——没有密码,“就一点风声?你就去了?”
“不是一点……”白文隆跌坐在地上,虚弱地辩解;就像下午在金楼跪在正则面前说的那样,不是一点风声,是各种渠道来的消息,他从听说有这么个种植园,到反复核实是否真的存在,到确定了它的安保信息,他都一直没有下手。直到前几天,有个自称郑丹瑞的男人,跑来找金幢的救命,正好撞见他在的门店。那男人说自己和自己的女友本是从大陆的另一头逃亡而来的,到孤儿城之后就在韦斯普奇打工,因为孔武有力,被米格尔看上了,就带他们去守这个种植园。哪知道女友被米拉发现之后就被掠去,他恨极,携夺妻之恨和安保漏洞叛逃。白文隆见此良机,生怕安保被加强,立刻动手。
“摧毁他们的种植园,削弱他们的实力,难道不正是我们想要的吗?”
正则气得从座位上走下来,手里拿着手杖,对着白文隆狠狠挥出一棍子。此刻玉子望着他被打得端不住碗的手臂,“你说你,何必和爸爸犟嘴。”
烧了人家的‘金矿’对自己能有什么好处?那里既没有与金幢的产品形成竞争的药品原材料,也不构成危害,无非是让韦斯普奇有一段时间缺乏了一样害人的东西罢了。给自己长脸,给自己贴金?她不免怀疑,也许真的像父亲所说的那样,她有了偏向,使得平衡被打破,引起了变化。
“可你为什么要打米格尔?”她说,“我们现在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他、他、他要是死了…我大不了……”他吃力地用手指在自己脖子上划了一道。
她摇头叹息,“那也不管用。”
他被押回来的时候,说到米格尔重伤,大家都很诧异。那家伙,肌肉发达,两米多高,能徒手把人给掰了,怎么可能被这么寥寥数人所伤?白文隆说,他们一开始根本不知道米格尔在里面,先将安保系统的电网破坏了,大火燃起,他们就进去,没几步就发现了踉踉跄跄的米格尔,觉得机不可失。
咣!正则一棍子打在他腿上。如果光是种植园,可能事情还可以收拾。涉及亲儿子,那就很难收拾了。
她要走了,唤人来把他继续捆上。白文隆对她说,有机会,帮我给老板带个话,如果事情闹起来了,请派我出战,“将功补过。”
她微微点了下头,走了。
顶好是没事,或者小的冲突,她想,爸爸肯定也这么想。以前她不懂,这一两年总算明白些了。妻夫正则一早就看出金幢和韦斯普奇看上去互相对抗、实际上互相依赖的关系。选择能不冲突就不冲突,如果形势难以控制,那绝不率先发起冲突。因为现在的孤儿城其实非常稳定,三个家族,因为利益盘根错节,在台面上只能合作。就像一个三角形,三个角上站着三个拿着双枪指着剩下两人的牛仔,目前就是最好的平衡。如果这个平衡被打破,那一切就要重新来,一切都会重新变动,一切都会染上鲜红的——
刚出来,就有手下人来报:大小姐,米格尔死了。
有动静吗?她问。还没有。派人出去了吗?几位大爷都出去在附近放哨了。她说好,然后上楼。
升降梯运行的短短几秒里,她努力回想上一次形势这样紧张是何时。六岁,还是五岁?她在那一次的冲突中失去了母亲,但父亲得到了成全。她好像记得自己坐在布满黑色固体和粉尘的地上大声哭泣,母亲不知去向。
有人说妻夫正则任由自己老婆被轰成了灰。可自己是怎么幸存的呢?
打开自己的套房房门,立刻看见坐在沙发上抱着一本古董书仔细阅读的Linda。这画面真美啊,她坐在那里,穿着一件再简单不过的墨绿色丝绸连衣裙,修长的双腿交叠,书放在大腿上,一手还端着什么饮料;金色的头发用一段同样墨绿色的缎带扎成一个马尾,披在背上:她是如此沉静,不张扬也不刻意收敛,几乎在灯光下溢出了光彩——
啊。
Linda抬起了头,用灰绿色的眼睛带着微笑望着自己:“你回来了。情况怎么样?”
她说这话的语调就像谈论晚上吃什么甜点一样,就像两个人生活在一起已经很久很久。可是现在不是,玉子对自己说,但我要让它是。
“不太好。我刚回来就听说米格尔已经死了。”玉子走到Linda面前,Linda就像能读到她的心一样伸出手拉着她坐下,把她揽在怀里,亲吻她的额头。“消息可靠?”
“可靠。不然不会人都出去了。呵,今晚这楼里只有爸爸,你,还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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