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有的吃就行了吧,难道在物资匮乏的时候还挑选?
好不好吃呢?她看着旁边颜色各异的酱汁。它们大多味道浓烈而怪异,陈蕴闻了其中一个红色的酱汁就知道味道很重,闻了一个黄色的之后就开始想吐,至于蓝色的——怎么会有蓝色的?
接着看见被酱汁染成蓝色的肉,她连吐的欲望都被抑制没了。
她本来以为自己生存的时代已经比往日奇怪,没想到今天还能大开眼界。
同样觉得奇怪的还有禹品,但禹品是看人们穿的衣服觉得奇怪的。她自己喜欢衣服,虽然谈不上热爱时尚,或者说在时尚者眼中她属于奇装异服的那一类,但她是真的喜欢各式各样的衣服。可是在这孤儿城的大街上,她觉得自己得重新定义何为奇异。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认为哪些是“美”的观点可能有所差异。这里的大部分人贫困,物资缺乏,有什么穿什么。于是她看见了用有限的黑布裹住身上的部分区域,然后用大量的黑布条把剩余的部分裹起来的人,好像原先的衣服是好的,后来碎了,却又没有可以丢弃的。有的人则在布条裹身的基础上加入了大量的聚酯材料做的壳或罩,带扣或者别针:好像是告诉人家,你看我虽然一度只有破布条,但后来我挣了一点螃蟹壳啊!
她刚刚看见一个光头男子走过去,男子穿了一条墨绿色的长裤,那种墨绿好像是因为磨损老化导致的(真实的做旧!),上身则穿了——怎么说呢,像是个圆锥体的东西——禹品想了半天,想起来了,那是古董灯罩,非常大的灯罩。难为他找了来。
接下来走过来的男子更厉害了,他用弯曲的钢筋给自己做了一套盔甲,里面打底的是一件四处破洞的牛仔背带裤。再下面一个则是把大衣裁断变成短大衣、腿上却穿着短裙的女性,这样的装束让禹品想起四五百年前的人,尤其是因为这位女性还举着一把古董阳伞,伞把都已经裂开了。
大家都行走自如,唯有她觉得这一切惊奇得近乎惊悚。
陈蕴也觉得惊悚,却是因为路边坐着的那些人。有的人坐在空空荡荡的门面门口的楼梯上,有的人坐在滚烫的锅炉旁边,还有人躺在街角的污水塘里,还有人趴在路中间动也不动,只是转着脑袋看着两侧的行人:他们共同的特点,就是无神的双眼。别人不认识这种目光,陈蕴认识,那是服用各种药物过量导致脑子坏掉之后的人的眼神。
她一度以为这里不会有的,现在想想,没有才怪了。都市圈的人是因为空虚所以寻找极限的刺激,这里的人则是因为什么呢?因为贫穷,因为压力,因为绝望。
好到无可改变是绝望,差到无可改变也是绝望。她看着那些人的眼睛,好像他们已经没有了大脑的前额叶,或者只剩下很小的那一部分。她觉得这里脏乱差,看得出物资缺乏、生存艰难,但......
无可厚非,哀其不幸,也没有资格怒其不争。
她的理性层面想要分析毒害他们的药物的成分,但她的感性告诉她不要再去触碰这些会令自己更加绝望的东西了。
别想了,忘记吧,普天之下,所有的喜乐与悲伤,幸运与不幸,有什么区别呢?
这就是人吧,本质上是血肉之躯,是生物。
玉子带头,渐渐把她们带向四号楼。正上楼梯,有人似乎老远地就认出了玉子,然后一连叠声地喊着,语音扭曲,好像是在努力地学习玉子说话的口音。等到四人都走上来,陈蕴才看见,那是个满脸脏污的老妇,正跪在玉子的面前,请她救救自己孙子的性命。
“他怎么了?”玉子问,老妇努力描述,却怎么也说不清楚。玉子又问孩子在哪里,老妇回身一指,陈蕴顺着往前看,看见一个同样浑身脏污的男孩靠在墙边,精神萎靡,衣衫破烂。
她不管不顾地快步上前,快速地检查了男孩的体温和瞳孔,又摸了摸男孩的上身。果然在腋下摸到了一个巨大的包。她轻轻掐一下,男孩皱了皱眉,发出虚弱的呼喊,好像是在喊疼。
是寄生虫。还很要紧。正想寻找附近有没有可以立刻救治一下的安全无菌的场所,男孩又虚弱地叫喊起来,伴随着轻微的抽搐。
她深吸一口气,从背包里掏出工具,麻利地剪开了男孩本就破烂不堪的衣服,迅速地消毒,然后对身后的玉子、Linda、禹品还有男孩的祖母说,“转过去,都别看。”
手术刀划开脓包,她头皮发麻,但还是仔仔细细地把里面所有的寄生虫全部挑出来,扔在地上,一条一条地踩死。清理完了,再帮男孩挤出脓液。男孩痛苦地哭嚎,她一边心疼,一边柔声说,不怕,不怕,马上就好了,马上就好了.......
处理完,玉子已经叫人来带男孩去拿药和休息。她收拾了自己的器具,准备再次上路。前后不到五分钟的紧急小手术。玉子却没着急走,转过来问她:“医生,你为什么随身带着这些工具?”
陈蕴有些不好意思,“我......我想着这边医疗条件可能不太发达,或许有需要救治的病患,就带上了,想着万一需要,我可以立刻救治。”
玉子把墨镜摘掉了,她看见玉子的大眼睛有一对漆黑的瞳孔,那双眼睛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看上去总是覆盖着一层忧伤的薄雾;而此刻大眼睛温柔地笑了,“谢谢你,陈医生。你是个好人。”
陈蕴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人这样夸赞过了,往常,人们总是说她管得太多。“你也是。我也比不上你。我只能救他们于一时,你还可以慈善地关照他们的康复。”
然而玉子只是笑了笑,带着她们继续往上走。从木造敏郎的诊所开始,一间一间地查看,一间一间地比较。一天的旅程。
陈蕴禹品她们看得认真,而玉子只是心不在焉地当着她的向导。她想着别的,她无时无刻不在做着“感受自己身边的Linda”和“我不要我要封闭我自己的一切”之间的挣扎。
Linda再一次离自己这样近了,她们再一次走在孤儿城的道路上。她在想,Linda是否还记得,她们一道走在四号楼附近的好几次都是去干了什么?她们去跳舞,她们去吃饭,她们去见埃莉诺和法兰契斯卡,她们去调查,她们漫无目的地行走,她们去救人。
其实如果要是那天真的把和Linda有关的一切记忆都删除了,再走到这些街上,自己也会觉得空落吧?模模糊糊会觉得应该是在这里发生过什么事的,但是就是想不起来了。
然后到死的时候,重拾这些记忆,接着觉得自己就是个白痴?就是个混蛋?那滋味会让这一切更加难以接受。
她不愿意忘记,但也没有办法再这样下去。抱着不放不行的,她已经没有力气了。
Linda现在就站在她身后,像以前那样,看上去让她主导了一切,其实作为支柱支持着她的正是Linda。
跌跌撞撞是可以活下去的,你说过。只是没有大踏步往前活得好罢了。
我的一切都是你告诉我的,你是我的生命中的一场战争,一场过去与现在战争。战斗结束之后,我就再也回不去了。这个版本不能倒退,也不能不要。
你说时间是最残酷的,因为不能倒退。前一秒,我们之间的距离是半米,现在可能有六十厘米,过一会儿可能又不到,但我们都不再是之前的我们了。我们之间有一个不可打破的距离。
我以为我不能失去你,现在发现,失去你是很残酷,但在失去之后再找回来,原来更加残酷。你是火,我也曾是。现在我的火外面有了一层冰,如果再把你交回我的手中,那么我就没法再是我了,我只能沦亡。
Linda......
她面无表情,也不敢回头去看Linda。
我爱你,可是我......
Linda站在玉子身后,不敢直视玉子,但余光从没有从玉子身上离开。
她在思考,等陈蕴她们确定到底在哪一家做,怎么做,并且把东西置办齐,按理还有三天,这是Gus给她的极限,也是那个戴眼镜的男子此次去基站然后回来的时间。如果第四天她还没完成这件事,没有把最后一段代码发到基站去,那她就会面临极其严厉的惩罚。这就等于,她最多再和玉子呆三天。
就三天。72小时,4320分钟,259200秒。仅此而已。
滴滴答答地一直在流逝。
她什么都做不了。
首要的任务是保证任务圆满完成,这样的话四个人都能幸存,尤其是玉子。此次前来,玉子没有问她之前发生了什么,她猜玉子早就知道了,只是已经不想问了,于是这次为什么来她也没有解释——玉子仿佛也痛苦地不想问——不知道最好,从头到尾什么都不要知道最好。她已经把玉子卷入了太多不该卷入的事情,太多危险的事情,现在只要玉子平平安安地从这里面脱身就好了,就够了,就完美了。
之后呢?我再去求Gus吧,可是我没有任何的东西与他交换。如果我要请求他帮我,我还不知道他会拿什么来要挟我,我就将成为待罪之身,我将被他追逐到天涯海角宇宙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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