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云真笨,怎么这都听不出来。
不过笨也有笨的好处,至少她不会在我与玉露相拥共枕,互为慰藉之时没头没脑地跑进来,亦不会在第二日想起来问一句,我们昨晚在房中做了什么。
我的头脑迟钝,只能反复背诵,才能将这些诗句背后的含义牢记。我的心脏很小,只能恰恰好装下一个玉露。
但我忘了,娘亲曾千次万次的叮咛,莫要将她人视作生活的依仗,遇事还是得靠自己。
何况现在我不仅将玉露当作依仗,更是作了生的希望。
所以,当一年后她替大夫人偷公章之事败露,更是触及国法将要被抓走之时,我觉得天都塌了。
其实这一年里,她还不断在帮着大夫人做事,我起先是不赞同,跟她大吵一架,甚至说出了“你若再去,我们就各自过吧”的伤人话语。
但我是拗不过她的,以前是,现在也是。
她倒是好啊,口头答应了我,背地里依旧。
我知道,她是为了让我过得好些,也想证明她并非无用之人,是值得我托付的好娘子。
她那么要强,前几年顶着个傻子头衔,什么也做不了,该多难受啊。
我默许了,也正是我的默许,将她送上了这条不归路。
元熙十四年三月初三,二少爷的生辰宴上,我与玉露一同出席,这次没有了曾经的刁难,虽然二少爷仍然是恶语相向,倒也有所收敛。
是以我们尚还能在桌下拉拉小手,听着宾客致辞,囫囵塞几口瓜果。
变故就是在此时发生的。
我刚开始只是听见一阵阵马蹄踏地声由远及近,以为是城中军队操练并没放在心上,后头只听着那声音在陈府门口停下。
接着兵甲碰撞声将门推开,齐整整到了院子里,方才喧闹喜庆的正厅立刻鸦雀无声。
“林笺箐何在?”一道男声自我前头传来,沉稳肃然。
“是我。”温言软语,大夫人有些受惊地答了话,“这位官爷是……”
“你爹私刻公章,伪造文书,借公家铺面违法经营,逃税漏税,据他供词,那章是你偷来的,烦请跟我们走一趟。”
言辞凿凿,将罪行一条条罗列出来,四周一片哗然。
哗然过后,是死一般的沉寂,连根针落地的声音大概都能听得见。
我下意识攥紧了玉露的手,心如擂鼓,紧张得不行,生怕下一刻大夫人破罐子破摔喊出那章不是她偷的,而是玉露偷的。
以往在家里,我因着爹爹官职的缘故,懂得些国法,如此罪责,是在人眼皮子底下借公谋私利了,要牵连好几族的。
尽管玉露可以辩驳说是大夫人逼迫她去的,但仍然少不了一顿皮肉之苦,若是再被查出来她收了大夫人的赏银,那更是完蛋。
我吓得魂不守舍,心中祈祷千万不要,玉露察觉到我的不安,回握住我的手,捏上两下,似在叫我安心。
过了许久,我觉得大概得有一炷香时间,大夫人终于颤颤巍巍说了话。
“可否容我去更个衣。”
须臾,“还请快些。”
大夫人离席了。
所有人都以为她真的只是去更衣,但当又过了盏茶时间,她迟迟未归,那个官爷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官兵封锁了陈府,连宾客都被困在里头,被三三两两分到了客房,有苦不敢言。
夜深了,报时小工照常敲锣到十二下。
我在午后借着身体不适,早早就带着玉露溜回了房间,那官爷估计是看我眼瞎,料定此事与我无关,这才放我二人归来。
“玉露,玉露。”我坐在床上,压低声音去唤她,“别点灯,别点。”
火苗“窣”一下,应是灭了,接着,她过来爬上床坐到我跟前,握住了我虚抓的手。
“阿香,你别怕,我不会有事的。”
我赶紧攀着她的胳膊窝进她颈窝,熟悉的气味让我稍稍安心了些,但她轻微的颤抖让我将刚沉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
她在害怕,怕到竟控制不住将情绪外露给了我。
不该这样,她是最能忍的,若非实在憋到了极致,是断不会在此时暴露在我面前的。
“你除了偷章你还做什么了?”我心里有了结论。
许久,她深吸好几口气,“我落名了。”
“落名?”我惊得一把推开她,眉头拧成麻花,嘴唇抖得不成样子,咽了好几口唾沫,“你在什么上面落名了!文书?房契?还是账本册子?”
若是账本还好,可以说她不知情,只是帮人做事。
房契就有些难办,毕竟一个孤女,哪里来的资产能有房契,肯定有鬼。
文书……文书,文书那么重要,大夫人应当不会给她落的。
我脑筋转得前所未有的快,仅刹那间就盘算了个轮回。
“房契。”她说,“就城外的一处庄户,大夫人她说等事成之后可以想办法放咱俩出府,我想着,万一呢,万一到时候出去了没地方住……我不想让你再无家可归了。”
真是傻子。
我听着这理由,心里又酸又甜,一时之间竟生不起气来,接连叹了好久口气,最后整个人都垮了下去,重新窝回她怀中。
“傻子。”我骂了她一句。
她倒是不介意,低低“哎”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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