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手心和“生蚝肉”完全接触的那一瞬间,一圈颜色清淡柔和的光晕,像是波浪一样,以接触点为中心向外缓缓扩散开。
祁碉只感觉自己的身体内好像被注入了一种奇特的能量。
随着光晕扩散到装置的顶部,有点点光粒飘散在祁碉的眼前,慢慢聚拢在一起,最终竟然形成了一个女人的幻象。
女人的脸和身体都是光影的投像,呈现出虚幻的半透明状,悬浮在空中,祁碉需要微微抬起头才能看清她的面容。
她大概三十岁左右,薄唇细眉,眼尾微微上挑。对祁碉来说是全然陌生的长相。
但女人身上的某些特质或者说是气质,不知为何,让她联想到了缪意菱。
在祁碉不知所措的目光中,女人缓缓睁开眼睛,出口的第一句话,就让祁碉愣在当场。
“又见面了,孩子。”
幻影说道。
又?孩子?什么意思?祁碉的心中缓缓浮起一个猜测,让她既希冀,又凭空生出恐惧。
幻影接下来的话,证实了祁碉心中的猜测。
“你应该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身份,你不是人类,而是被我制造出来的。按照地表人的说法,你应该叫我一声母亲。”
祁碉颤抖着问道:“是你把我……制造出来的,为什么?”
为什么要把她做成一个和人类、和仿生人都格格不入的怪物?
更令祁碉感到痛苦的是,女人用的是“制造”这一个词,虽然她的言语中说祁碉应该称她为母亲,但她分明只把祁碉当做一个造物,而不是血脉相连的女儿。
女人微笑道:“是我用词不当。你是我创造过的最完美的造物,你形成的过程应该被称之为孕育,而不是制造。”
祁碉一怔:“你能听见我说话,你现在在哪里?”
她还以为女人只是一段投影,一段记忆,没想到这个幻影竟然能和她如此流畅地对话。
幻影中的女人摇头:“我猜你会觉得我是在和你对话。但实际上,这只是我留下的一段影像,当你看到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去很久了。”
她静默一瞬,淡淡地笑了笑:“死亡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你也不必觉得伤感。”
祁碉抿了抿唇。
女人明确说明了她只是一段逝去之人留下的录像,但她却能预判到她心中每一刻的所思所想。这让祁碉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幻影女人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我留下这段影像,是为了指引你以后的方向。听着,你需要到地心去,把丘瑞斯修好。”
“这样才能拯救这个世界。”
祁碉从她的最后一句话中,品出了十分荒谬的感觉。她磕绊了一下,不可思议地重复道:“拯救世界?”
她?
如果第一军工集团的所有科学家都修不好丘瑞斯,那单凭她一个精神出了问题的前任工程师怎么能修好呢?
何况,面前这个应该已经去世多时的女人,又是怎么知道丘瑞斯会在她死后出事呢?
她给祁碉留下这段影像,是为了让祁碉去往地下修缮丘瑞斯。也就是说,她早在死前就知道丘瑞斯出了问题。
但她没有选择自己直接去修理丘瑞斯,而是做出了祁碉这样一个人类和机械的混合造物,并且留下一段影视记录,指引祁碉去修。
幻影仿佛具有预测未来的能力,而且能准确地预判祁碉的内心想法:“不要怀疑自己的能力,孩子。”
“我没有那样的能力,只有你有。因为虽然你是我孕育出来的孩子,但你有着比我更加非凡的头脑,一个真正完美的天才的基因。”
女人一直平淡的目光中,突然出现了波澜,似是怀念,似是某种更加深重的爱恨交织:“我办不到的,你一定可以。”
“想想你身边的仿生人,想想你在光冠城认识的人类。你必须前往地下,接触到丘瑞斯。”
幻影中的女人的语气逐渐强硬起来,与此同时,祁碉能明显地感受到自己内心中想要反抗的想法正在随着女人语气的加强,越来越消减下去。
她开始想要无条件地服从女人所说的一切,就像是仿生人对人类命令的无条件遵从。
女人话中的内容是决定祁碉想法的最后一根稻草。
祁碉会怀疑自己的能力,因为觉得自己无法完成对丘瑞斯的修理而瞻前顾后,犹豫不定。但这只是出于她的信心不足。
如果修好丘瑞斯能帮助到光冠城中的人民,能帮助到所有她认识的、不认识的地表人、地心人和仿生人——不管祁碉能不能做到,她是绝对都要试一试的。
幻影中的女人,她的创造者,确实很了解她的想法。祁碉想到。
就在她想法松懈下来的同时,幻象中的女人也轻轻点了点头,欣慰地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做的。”
那种缥缈深远的感情又出现在她的眼眸中,祁碉忽然觉得,这个女人像是在透过她,透过想象中站在面前的她,去怀念某个相似的人。
“你到底是谁?”祁碉忽然问道。
但话说出口,她又突然记起,面前的这个女人和她之间并非实时通话,她听不见祁碉的问题。
女人接下来的话也证明了这一点。
祁碉的问题被忽略,她继续说道:“等做完这一切后,你应该回到哑末,用你的生命守护这座城市。”
幻影中的女人抬眼看了祁碉一眼。
她的眼神锐利,极具穿透力,即使祁碉知道她不能真的跨越时间看到自己,却还是不禁打了个冷战。
“这是命令。”她说。
祁碉有太多的疑问,可她注意到组成投影的光屏正在逐渐暗淡,边缘有些光粒已经向四周散开。
幻象的时间到了。
祁碉的心中突然涌出一阵慌乱,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自己母亲的样子。
尽管这个母亲将她成为最满意的造物,尽管她用对待仿生人的态度,语气强硬地给她下达了许多原因不明的任务。
但依旧,这是祁碉看到自己母亲的第一面,恐怕,也是最后一面了。
光粒是没办法被她攥在手里的。
女人的上半身正在渐渐消失。
女人平静地注视着祁碉的一举一动,没有丝毫晃动的眼神,意味着她其实并不能看到祁碉的动作。
“我叫殷密青,”她突然开口道,声音很轻很轻,“很高兴认识你,你是谁?”
祁碉看着她的脸消散在光点中,怔愣许久才回答:“祁碉。”
“我的名字是祁碉。”
第80章 壹号
女人的身影消散了。
祁碉愣在原地, 迟迟没有动作。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按照殷密青所说的那样,去往地心修好丘瑞斯,然后回到地表的哑末城, 为这座城市奉献出自己的一生?
前者有明确的原因,可后者又是为什么?
祁碉不明白。
令她困惑的远不止这些问题——她为什么会被制造出来?当初留下影像时, 殷密青为什么能料到几十年后祁碉所做出的,每一次的反应和心理活动?
又为什么笃定, 连殷密青这个开发出仿生人的天才科学家都办不到的事情, 祁碉可以办到?
祁碉迷茫地站在原地, 突然觉得自己的生命像是被什么洪流所裹挟着。
没有后路,也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也对,她僵硬地提起嘴角笑了笑——她是忘记自己的身份了。
人类才能有自己的选择,才会有主观意愿, 才有为主观意愿而不妥协的权利。
而祁碉是仿生人, 仿生人的出生都是有理由的, 或者是为了家政目的, 或者是为了保护人类,又或者是为了模仿另一个人类, 抚慰其亲人朋友的内心。
仿生人被制造出来之前,祂们的制造者就已经想好祂们该怎么行动了。仿生人没有选择,也不该有“自己的愿望”。
祂们的一切都是被设定好的, 包括容貌, 包括性格,包括该怎么样度过“一生”。
但令祁碉最为痛苦的是,她现在已经不能称之为一个完整的仿生人了, 她有私心, 有想一直在一起的人, 有自己的意识。
她心如死灰地发现,自己对殷密青的第二条命令是抗拒的。
缪意菱的强硬语气让她能感到安全感,但殷密青不容置疑地安排好她的一生,却只让祁碉感到恐惧。
缪意菱说的没错,她也许更像一个人类,而不是仿生人。
但这个念头并没有让祁碉感到任何的轻松。
她恍惚地站在原地,手还贴着面前造型诡异的大型装置,那像是心脏跳动一般的规律,慢慢地,和祁碉的心跳声所融合了。
更多的能量顺着祁碉的掌心流进她的体内,就像是一个专门为了祁碉所准备的充电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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