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阵沉默过去,流萤再没有耐心等下去,“殿下若无话可说,就听我说吧。”
似乎有什么不好的预感,裴璎慌忙打断她:“阿萤,你想回云州,想去祭拜阿娘阿父是不是?”
流萤微微皱眉:“往日都是我听殿下说,这一次,殿下听听我如何说吧。”
裴璎闭紧了嘴,却不敢直视流萤的眼睛,想躲,又被流萤紧紧盯着,躲无可躲。
越是发觉裴璎的害怕,流萤偏要看着她的眼睛,没有丝毫逃避与闪躲,偏要与她脸贴脸,眼对眼,“流萤等在这里,是与殿下道别的。”
“我在想,若是殿下当真来了,那便多说几句,权当谢过殿下这些年照拂爱护。若殿下不曾来,那便是你我的缘分,缘尽于此,也就无谓多求。”
裴璎下意识想揪住她的衣领,心口一颤忍住了,忍着泪意问她:“什么叫谢过?什么叫缘尽于此?”
流萤恍若不闻,自顾自说下去:“流萤十岁入宫做殿下伴读,自知无家世背景,能入尚书苑侍奉殿下已是天恩,也幸得殿下照拂,才能在尚书苑顺风顺水度过几年。殿下有恩于我,阿娘病重时是殿下伸手相助,甚至阿娘病故后,也是殿下每年遣人替我去祭拜。”
“殿下的恩情,流萤始终不忘,时时感谢。今日启程回云州,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等在此处,对殿下道一声谢。”
“殿下,”流萤看着裴璎,朝她温柔地笑了笑,“正因殿下曾待流萤好过,因而万般怨恨,生死之仇,都到此为止吧。”
裴璎攥紧了手,言语都从齿缝挤出来:“什么叫到此为止......”
菩提树下,二公主的爱意不加掩饰,带着怒与怕,恨与爱,流萤看她,甚至觉得像照镜子。
谁说报仇一定要血肉横飞?谁说复仇定然是横刀相对?谁说要让裴璎体会自己的痛,就一定要将她压在身下,一刀捅进去,以命抵命,或是两败俱伤。
裴璎的爱,就是流萤手里最锋利的刀。一刀下去,不见血,却能叫人肝肠寸断。
越是看见她的爱意外露,看见她的崩溃惶恐,流萤越是唇角弯弯,笑意嫣然:“殿下不懂吗?你杀过我,也救过我,你我之间就这样恩过相抵,两清吧。”
“许流萤!”
裴璎终于听不下去,大喊道:“那只是一个梦!”
流萤不与她辩解:“殿下觉得是梦,那便是梦吧。”
言罢,流萤转身要走,裴璎偏不肯让,抓着衣袖扔觉不够,干脆往前一步攥住她的手腕,孩子般胡闹:“不行,不行!阿萤,我不让你走,你不能走!”
"许流萤,我不要你走,你不能走!"
二公主一旦动气,总像个孩子,笨手笨脚的,只知道死死缠着,却不知道怎么去化解。
流萤想要推开她,却怎么也推不开,沉了声音问她:“殿下凭什么让我留下呢?”
“我!我......”
裴璎急的要哭出来,“阿萤,你看看我,你好好看看我,你面前这个活生生的我,你好好看看好不好?”
流萤静静看着她,看着裴璎牵着自己的手在她脸上抚过,指尖沾到一滴泪,很凉。
“阿萤,你看看我,我怎么可能会杀你?那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是啊,殿下怎么会杀我呢?
流萤反握住她的手,并不就着她的问题往下说,只道:“于殿下而言,这一切或许遥不可及。可于我而言,都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
“我已体会过死别,这一次,也该轮到殿下了。”
前世十二年,已然用尽全力去爱过,这一次,就算了吧。
生离死别,是这世上最最痛彻之事。前世,流萤已体会过死别,这一次,该换殿下来体会一次生离了。
冬日暖阳从树影间隙中打下来,照见裴璎的眼,那里面满是恐惧与愤怒,分明强忍泪意,却还是一副永不服输的倔强模样,“许流萤,若杀你之人不是我,你该如何!”
“若我能证明,杀你之人不是我呢!”
流萤只觉天方夜谭,“殿下要拿什么证明,如何证明?”
既已发生,就是天命。
从前,她与裴璎来过华严寺,携手走进天王殿,跪在弥勒佛前求往后,求永远,求相守。
弥勒佛,即未来佛,或许如此,也是天意指引吧。
流萤视线遥遥看过去,只能看见庄严佛像的分毫,“一切都变了,流萤不是从前的流萤,殿下或许也不会是往后的殿下,前世种种,我求不到圆满,殿下也求不到清白的。”
裴璎摇头,“不,不是的,我能证明,阿萤,我一定能证明的。”
“我会让你知道,你认错了人,恨错了人!”
流萤不为所动:“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总归殿下都是对的,错的永远是我。”
裴璎猛地摇头,眼角的泪被甩出老远,她想近前抱住流萤,又怕她若躲开,自己只会更狼狈,只能牵着她,不敢用力,更不敢松手,话问出口已是泪流满面,“阿萤,你就这么不信我?这么恨我吗?”
恨?
那未免太轻。
流萤推开她的手,前世十二年脑中闪过,除却死前剧痛,更痛的,却是爱人日复一日的傲慢,暴躁,反复无常,难以捉摸,一桩桩一件件,齐齐在心头碾过。
其实杀死自己的,又何止那把长剑。
耳边听见裴璎在哭,声音像碎玉落地,听见她颤抖着,又问了自己一遍,“阿萤,你就这么恨我吗?”
流萤终于与她对视,恨不能让她再痛些,更痛些,“殿下,不是的。”
裴璎的眼里,忽然燃起希望的火。
流萤看清楚那微弱火焰,心知肚明她的期盼,然后开口,用言语凌迟她,“殿下说错了,有爱才会有恨啊。”
“若没有了爱,又怎会有恨。”
狐狸眼底的火焰霎时熄灭,只剩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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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sorry 拖了一天才更新,感觉脑子断片了一样
实在是演唱会回来后,爽的脑仁都被抽干了,加上特种兵行程累蒙圈,一整个昏睡
第48章
流萤说, 没有爱,就没有恨。
可自己与她之间,怎么可能没有爱呢......
裴璎怔怔看着她, 暴怒褪去后只剩绝望和无措, 明明流萤就在自己眼前, 可裴璎的眼睛望过去, 竟只有一片虚无, 没有流萤的身影。
就在那虚无缥缈中, 流萤的声音传过来, 云山雾罩般。裴璎听见她在说话, 又觉怎么都听不清, 恍恍惚惚,似是听见她在道别,说什么已然两清, 往后便不要挂怀。
裴璎听不懂,茫然地抓紧流萤的手,想找到她的眼睛,想同她说不要,想说无论如何,自己也不会让她走的。
可是天地太大, 她迷失在混沌里,看不见流萤的眼。
裴璎不懂, 什么都不懂, 什么都不明白,她只知道,自己没有杀阿萤,也绝不会杀她。
裴璎愣在原地, 被无端的恨意击垮,几乎就要倒下去。
可就在快要倒下时,又是流萤伸手,将她拉住。
流萤反握她的手,亲眼看见她的破碎,心底那片沧海汹涌过,恨意发泄后,只剩平静。
她与裴璎道别,语气淡然:“殿下,我该走了。”
似是怕她没听懂,流萤离她更近些,唇齿间呼出的气息温柔打在裴璎唇边,提醒道:“想来不会再见,也就不必说什么再会了。”
“不要!”
裴璎回魂般抓着她,口不择言:“什么叫不会再见?阿萤,不要,不要!”
暴怒无用,哀求也无用,二公主乱了心神,只剩胡言乱语:“阿萤,你、你不能走,哪怕是恨我,你也不能走!”
“阿萤,你忘了,你苦读多年所求,不就是能在京中为官吗?若是走了,那你的抱负,你的过往,就都这样放弃了吗?”
裴璎抓着她的手腕,眼泪一行又一行,“你忘了,你忘了你同我讲过的,你说你阿娘最盼你能在上京安稳,能有所建树,能……”
“殿下,其实我早就放弃过了。”
流萤打断她,别过头,不愿见她的泪。
前世多年,什么文心,什么建树,什么为官之责,她早就放弃了。
尚书苑初见,此后,她的人生早就不受自己控制。她为裴璎做了那么多事,好的有,坏的却更多。
“我早就放弃过的,只是殿下不知罢了。”
裴璎茫然看她:“阿萤,我听不懂……”
流萤甩开她的手,“殿下不必明白,总归今日一别,你我缘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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