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有时觉得一直这样在路上也挺好,心里头有期盼,最亲最爱的人也都在身边,抛开凡尘杂事,一身轻松。可等当真到了云州,扶着裴璎的手走下马车,站在家门前,望见幼时常坐着玩儿的旧门槛时,流萤心里才明白,原来自己最最期盼,最最欢喜,最最激动又无措之事,还是回家。
云州家中久无人住,推门进去却不见萧瑟蒙尘,处处洁净,一看便知是有人提前打扫过的。
流萤转头看裴璎,“多谢殿下。”
“谢我做什么?”
裴璎撇开她自顾自往里走,好似熟路的很,“总不能你我舟车劳顿赶回来,还要自己打扫收拾吧。”
许府这座小宅院并不大,与流萤在上京的宅院差不多,只是不比上京宅院精巧富贵,看着空空荡荡的。流萤多年不曾回来过,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像是踩着从前的自己,踩着阿娘阿父的身子往前走,想哭,又不想当真哭出来,显得不吉利。
流萤记得,幼时家中尚算不错,阿娘身子也还好,虽官职不高,但是一年俸禄再加祖母祖父帮衬,也能让一家人过得不错。可是后来,祖母祖父走了,阿父走了,阿娘也病了,家中一点薄财尽数化成了药渣,屋子里渐渐空了......
堂屋神龛里放着阿娘和阿父的牌位,流萤走过去,跪了许久,裴璎也在一旁,陪她一起跪了下去。
云瑶不动声色阻拦过,可看殿下摇了摇头,只好收了手,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回家的第二日,流萤要去阿娘阿父坟前祭拜,裴璎跟着要一起,流萤有些犹豫,只怕不合规矩。
裴璎不大高兴,“也不是没去过,怎么这回觉着不合规矩了。”
是啊,从前去得,为何这回去不得呢?流萤垂了眼睛,又想起回家路上的梦,心里发苦,没再拒绝裴璎,与她一同去了。
两人一起清扫坟墓,摆放好祭品,酹酒奠茶,焚香烧纸,待行三跪九叩之礼时,流萤拦住裴璎,“殿下就不必行礼了。”
见裴璎面色不悦,又解释道:“我知殿下心意,只是殿下身份尊贵,实在不必行此等礼数。”
裴璎看她一眼,别开脸,还是将三跪九叩之礼完完整整行了一遍。流萤拦不住,只能同她一起在坟前叩拜。
青烟袅袅中,裴璎站起身问流萤:“阿萤觉得,什么样的人才配与你一同来此行礼叩拜?”
流萤眉心一皱,“殿下何意?”
“并无什么意思。”
裴璎叹了口气,“阿萤,我曾说过,你的阿娘便是我的阿娘,我来阿娘坟前祭拜,你不该拦住我的。”
从前那些事情,山泉叮咚般落进心里。流萤自然是记得的,阿娘病故之时,是裴璎与自己一同回到云州。那夜灵堂之中,裴璎问自己,“阿萤,我是不是也该叫一声阿娘?”
她说,“总想来,一直没来。到底还是迟了些,没能让阿娘见我一面。”
二殿下的心意赤裸又热烈,可终究,是自己错怪了她,负了她这份情。
流萤捏了捏她的手,轻声道:“殿下,我想一个人待会儿,跟阿娘说说话。”
裴璎应了一声好,想着她与阿娘阿父许久不见,又经历了许多事,想是有很多话想说的,要走时又觉不放心,怕流萤说着说着伤了心,“那我走远些等你,若有事就叫我,我听得见。”
流萤点点头,目送她走到稍远处,确认她什么都听不见了,才重新跪到阿娘坟前,顺手将被风吹开的几张纸钱放进火堆里,指尖被烧了小小一点,也不疼,只是烫烫的。
流萤搓了搓手指,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低低唤了两声阿娘,没等好好说完一句话,已经红了眼睛。
“女儿不孝,这么久、这么久才......”
愧疚的话,怎么也说不完,流萤身子软下来,歪着身子跪坐在地上,不敢抬眼看碑上的字,“阿娘阿父生养女儿一场,竭尽全力供养了,教导了,只怪女儿不孝,不曾让阿娘阿父享半点清福......”
有风从身后来,吹起一片未烧烬的纸钱,飘飘荡荡落在流萤手背上,火舌在纸钱上舔过,留下的这一角,模糊似蝶。
流萤盯着看了许久,心底一颤,“阿娘?”
风过无声,自是无人回应的。流萤垂了眼睛,又跪坐许久,说了许久的话,说自己经历的所有,却不敢说那些坏的,只捡些好事说,说自己如今虽无官职,却也一身轻松,不愁吃穿,足够清闲过这一生,不必再为自己忧心了。
说到最后,流萤声音渐渐低下去,想了又想,还是没忍住,轻声问阿娘,“二殿下待我很好,好得很。可是阿娘,我却做了伤害她的事,还瞒着她,我这般,是不是很不应该......”
“我也想过同殿下坦白,只是殿下待我太好,我怕若是说了,殿下再不肯原谅我了。”
“阿娘,您教教我应该怎么做,好吗?”
坟前安静,流萤闭了眼睛,能听见自己心里的声音。良久起身,看见裴璎站在远处,朝自己挥了挥手,流萤笑笑,也同她挥手,唤她过来。
云州之春来的很早,上京还在春寒料峭时,云州已是草绿花开,春光明媚了。褪去春寒,夜里也是温温热热的,正是一年中最舒服的时候。
夜里,两个人躺在流萤少时用过的床榻上,沐浴过后都只穿薄薄里衣,软和的身子贴在一起舒服极了,扭扭蹭蹭好玩的很。流萤与裴璎窝在被窝里说话,脸贴脸手牵手,好似又将白日伤心悄悄放下了。
她与裴璎说自己幼时趣事,说阿娘严格,一日也不让自己歇息,读书写字,寒冬暑天都不曾停过。只是那时候觉得苦,现在想起来,才知阿娘良苦用心,都是为了自己着想。
流萤的声音很好听,温柔却不失坚定,吐词清楚,就连言语暂歇的呼吸都很有韵律。
她向来说话声音很轻,哪怕是生气,也是声音温和的据理力争,等到争不过,才叹息般放低声音,像一缕清风柔柔地落在地上,不再起飞,只剩和光同尘。
前世仅有那么几次,裴璎实在气人,气的流萤也维持不了好脾气,大声与她争辩起来。只是她的声音稍稍一大,就如滚油落水,惹得二殿下更是暴躁,几乎要吃人。
这些事情,裴璎是不知道的,流萤仰脸看她,只觉二殿下如今温柔的很,安安静静的,一点不似以前那般张牙舞爪,安定之余,倒有些不习惯了。
流萤盯着她的眼睛看,忍不住上手摸了摸。那长睫跟小扇子一样,摸上去还会忽闪忽闪的,挠的指尖微微发痒,叫人忍不住想笑。
裴璎也跟着一起笑起来,捉住流萤的手压在胸前,流萤挣了两下没挣开,干脆由着她握住自己的手,垂下眼睛,又继续与她说起少时事情,说到阿娘让自己参加伴读擢选,其间种种,分明感觉不过昨日之事,可细一回想,原已是前世今生,不知多少年过去了。
“入宫前,阿娘对我千叮万嘱,生怕我不懂规矩,进宫会吃苦受罪,日子难过。”
流萤靠在裴璎怀里,想起阿娘,心里头酸酸的,“我知道阿娘舍不得我,只是为着我今后着想,为着我有一条出路,舍不得也要送我进京。我也不想离开阿娘,可是阿娘病了,若是......”
流萤说不下去,喉头又酸又涨,咽下去只觉五脏六腑都疼,她只觉得难受,觉得惭愧,心里头断断续续想着,这世上之事,多的是让人无可奈何的时候。
再多的钱财,再好的药材,想尽了一切办法,终究没能留住阿娘的命。
似是察觉她心里的痛,裴璎伸手将她抱得更紧,难掩心疼:“阿萤,从前我竟不知,你从云州到上京,一路走得这般辛苦。”
流萤摇摇头,又笑了:“可我遇到了殿下,这一切,便不觉得辛苦。”
“阿萤......”
裴璎牵着她的手,轻轻在她额上点了点,又缓缓往下,掌心轻压在她心口上,“那这里呢?可会觉得辛苦?”
流萤一时没听懂,“殿下何意?”
裴璎下巴抵在流萤额上,声轻如烟:“阿萤,你心里这把锁,何时才能打开?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醒过来......”
床榻里很安静,除却外间风声,一时无人回应。
白日心底那个声音,渐渐在流萤脑中炸开。
"殿下。"
流萤唤她,心里已下了决心,“其实离开上京那一日,殿下在马车里吻我,我的心结,就已经被解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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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开始搓完结章了,预计正文完结就是这几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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