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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雪难融_文笃【完结】(56)

  黎无回的目光正在一寸一寸地刮过她的后背。

  正就在她想要开口戳破难捱的黑暗时,黎无回突然出声了。

  “邱一燃。”

  “嗯?”邱一燃没有转身。

  “你不要这么做。”帐篷外风声不停,黎无回的声音隐在其中。

  邱一燃思维迟钝,她以为黎无回要说画的事情。

  但下一秒她知道不是。

  因为黎无回说,

  “离婚以后不要让别的女人碰你的假肢,碰我写给你的那句话。”

  邱一燃失神。

  黎无回没有说更多了。

  女人大概是隔着那条假肢看她,不到一分钟后重新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呼吸很慢,声音被帐篷外的风卷到邱一燃耳朵里,听上去很疲累,

  “因为我会难过。”

  陈年旧疤被撕开了边缘的位置。

  邱一燃艰涩地挤出一口气,突然觉得再撕开一点好像也没有什么关系。

  于是她背对着黎无回说,

  “那你离婚以后,也别总是还想起这条腿,更别总是觉得对不起我了。”

  用相似的语气,“因为我也会难过。”

  她说的时候极为忐忑,因为希望黎无回能答应她。

  她们就像两个手握筹码在谈判的对赌者,只要一个提出要求,另一个则会更进一步。但谁也不肯先认输。

  不知道黎无回有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邱一燃屏住呼吸,等待着黎无回的审判。

  良久,窒闷灰暗中再次出现黎无回的声音,

  “知道了。”

  听不出是什么语气,也听不出究竟是真话还是假话。

  但邱一燃仍然为此松了口气,“早点睡吧。”

  -

  这天晚上之后黎无回没有再提起画的事情,也没有强逼邱一燃用各种方式去面对过往。

  第二天邱一燃醒来。

  发现黎无回没有再在帐篷里,也没有再发现那幅画的踪影。

  她以为黎无回还要再处理这幅画的事情。

  于是在继续往边境开的一段路,邱一燃的精神状态都很紧绷。

  因为她总觉得这幅画还没有结束。

  但等她们终于到达霍尔果斯口岸,并且在其逗留数十天,交了大额押金,终于开着出境,开过哈萨克斯坦的无人区,准备前往俄罗斯的那段路……

  黎无回都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就像是她已经彻底得到教训,并且在那天晚上接受邱一燃的提议,准备平平静静地度过这段旅途。

  但邱一燃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黎无回是个驱动力很强的人。

  她顽强、自信,并且从来不会轻易放弃自己想要的一切。

  于是之后几天。

  邱一燃一边觉得松了口气,一边又总是觉得心里有根隐隐约约的刺在挠。

  她总觉得这并不是完全的风平浪静。

  这种状态持续了很久。有时候她都想不管不顾,直接去问黎无回在想什么。

  但每次又忍住——

  平静难道不是好事吗?而且也是她一直想要的。

  怎么现在平静下来她反而待不住了?

  每次想到这点,邱一燃又会深吸一口气,强逼自己不要去多想。

  在她的思绪来来回回间,黎无回倒是始终都保持得很冷静。

  除了每天例行关心一遍她的腿以外,没再跟她提其他要求。

  也很配合她的想法。

  如果不出意外,她们能在一个月内到达巴黎,结束这件事,然后彻底分开。

  直到这天。

  她们还在哈萨克斯坦境内,车在公路上出了问题,却怎么也打不起火。

  前一天她们仍旧是用露营的方式度过夜晚。

  而邱一燃是开了一段路到公路上才发现。

  很奇怪,发现这个问题时她心中沉甸甸地,但并没有多意外——就好像,她一直担心的问题终于发生了。

  在担忧之余她稍微平复自己的焦躁。

  最近的城市离这里恐怕还有几百公里,她强迫自己保持耐心,在车里等着黎无回过来。

  黎无回刚刚在后备箱整理刚收好的帐篷和其他物品。

  这会又去了昨天扎营的地方,整理遗留物品。

  这天是个好天气,哈萨克斯坦的天很蓝,透过薄薄的车窗——

  邱一燃能看清。

  黎无回朝车这边慢慢走过来,背后是像油画一般的天,还有一览无余的绿色山丘,因为距离太远,所以连山丘都很矮。

  像从虚化中变得清晰的人。

  其实这段时间她们风尘仆仆。

  黎无回早已抛弃了时髦完美的穿搭,基本就是灰色系的防风外套和中帮靴,素颜,甚至皮肤都被哈萨克斯坦的大风吹得很干,头发也总是被吹得很乱,没有精心打理过,所以显得越发卷,也越发蓬。

  可这个时候。

  邱一燃突然觉得黎无回很美,像大气而不胆怯,缓缓披上金光的大地之母。

  这种感觉让邱一燃发了呆。

  回过神来后,她又低头看看自己稀里糊涂的穿着——

  那她大概是在大地之母光辉下被晒得缩成一团的干瘪茶叶。

  很狼狈。

  黎无回走过来,手中似乎拿着什么东西。

  车玻璃因为清晨水汽而变得雾蒙蒙的,邱一燃没看清。

  直到黎无回上了车,上车的第一句话,就是问邱一燃,

  “你今天腿还痛吗?”

  邱一燃还是没看清黎无回手中拿着的东西。

  “不痛了。”她摇了摇头。

  之前在霍尔果斯,她的腿痛了一阵,为此还在医院吊了几天针。

  但口岸办手续也需要时间。

  她正好休息了一段时间,重新出发时,腿已经好得差不多。

  于是从那之后,黎无回每天的第一句话就是问,

  “今天你的腿痛不痛。”

  而邱一燃也总是给出一样的回答,“不痛。”

  像两个执行命令的机器人,要完成指令才能够开启每一天。

  今天也不例外。

  原本邱一燃以为——她们会这样持续到分开。

  但今天有一个特例——车坏了。

  邱一燃还没向黎无回说明,她不确定车是不是真的坏了,又尝试着打了一遍火。

  而此时,另外一个特例发生了——

  黎无回将手中拿着的东西递给了邱一燃,很简洁地进行说明,

  “生日快乐。”

  邱一燃的动作完全停下来。

  太阳融到她搭在方向盘的手指上,很烫,让她忽然想起——

  原来今天已经是她的三十岁生日。

  三十岁。

  原本是离她那么遥远的一件事。

  如今却像是根落满灰尘的蜡烛,在不知不觉中就烧到了该到的地方。

  邱一燃才突然觉得恍惚,她没想过自己三十岁这天会是这样——

  一大早就因为熄火停在公路的车,打了好几天吊针才勉强恢复的残肢,在陌生国土像个迷路的人那般疲惫……

  很蓝的天,很绿的山丘。美丽的黎无回,灰暗的她自己。

  邱一燃手指扣紧方向盘。

  “原本想要给你准备个生日礼物的。”大概是看她许久没说话,黎无回又主动开口,

  “但又觉得,以我们现在的关系,送什么都很难合适。”

  她将手中的东西递过来,“所以干脆送这个了。”

  邱一燃低眼——

  是那幅画。

  那幅她给黎无回画的,却画上了一双像雪一样的眼睛的画。

  然后黎无回又送还给了她。

  邱一燃沉默一会,脸被照过来的金色太阳照着,却仍旧郁白。

  她手指抠紧画纸边缘,轻轻地说,

  “谢谢。”

  “你不开心了?”太阳从侧窗爬进来,黎无回注视着她的侧脸。

  邱一燃深吸一口气,将画放在车门的收纳空间里,才慢吞吞地摇头,

  “没有。”

  黎无回不说话,却仍旧盯着她看。

  已经过去十几天。

  邱一燃迟钝地意识到她们之间的对峙从来没有结束——

  仿佛医生黎无回又将创口缝补的线重新撕扯开,仔细观察病人邱一燃的愈后反应。

  尽管在这场手术开始前,邱一燃从来没有签过同意书。

  “我觉得你好像一直都没有意识到——”

  在黎无回的视线直视下,邱一燃终于忍不住开口,她坦白在那幅画之后自己这些天所产生的感受,

  “你让我把那幅画画了出来,然后又说那是我的眼睛,也许只是想在我身上找到你想要看到的影子。”

  她有些迟疑,语气很轻,“就好像掩耳盗铃一样。”

  “掩耳盗铃?”

  黎无回复述一遍,像是思考其中的意味,“你觉得我是在做这种事?”

  问过之后,她又突然笑了,“我本来真的只是想让你画幅画的,但画的时候就是想到了,所以想让你这么画,留个纪念。因为从前你的眼睛很漂亮,很生动,看着什么事情的时候都很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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