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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最珍贵_绾诚【完结】(37)

  林清岁就着台灯看了几行字,认出来:“嗯,这是鲁迅先生的《呐喊》。把现实比做密不透风又万难摧毁的铁房子,把麻木的群众,比作房子里那些在安逸中不知不觉闷死的人。”

  “是啊,先生后头这样写:‘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

  江晚云蹙眉,苦笑一声:

  “其实怀安有许多女人,都心甘情愿相夫教子,隐忍着生活里的琐碎,也看不见命运的不公,傻乎乎倒也落得幸福。我知道是我对不起燕子,如果我没有强求去改变她的思想,她或许,也能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林清岁对此没有表态。

  可江晚云又说:“但是清岁,我并不后悔。我只是觉得,路还很长。”

  林清岁抬起眸来,看她眼光深远。

  她心疼她那么柔弱的身躯,却压了那么重的担子。心疼她本生于安乐乡,却非要尝尽苦难事。她明明想要那里头的人往外走,自己却一次又一次迈着病弱的步伐往里踏。

  她看向字里行间,鲁迅先生在页面最后落笔的那句话被挂上了波浪线,或许,也是她的愿景吧——

  “然而几个人既然起来,你不能说决没有毁坏这铁屋的希望。”

  所以,她还要继续啊。

  她也筋疲力竭了,却从来没想过停下。

  江晚云看了眼窗外:“时间也不早了,今晚要是车不方便,可以留下来住。”

  林清岁回答:“没事,我家不远,地铁直达。”

  江晚云浅笑颔首,不再强求,起身相送:“那路上小心。”

  林清岁往外走了两步,回过头来望向她:“你希望我留下吗?”

  江晚云听出她在一语双关,她也宽和地笑了笑,替她拿了把伞:“路上可能会下雨,把这个带着。”

  她用行动告诉她,自己今日不会强留她,辞职的事,也不会左右她。但前路漫漫,她也定会尽她所能给予她能遮风避雨的东西。

  林清岁也听懂了。

  临到门口,又转过头来:“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晚点发给你,你明早起来注意一下邮箱。”

  江晚云眼神疑惑,还是先点了头。

  *

  清欢这座临江城,最早接受了西方的文化风俗,江岸大酒店百年前的今天,已经有富家千金和公子在这里相会过着洋节,交际花和歌女游走在达官贵人之间,如鱼得水。

  江晚云站在台阶下,看早已翻新数十次的大门,看里头纸醉金迷,灯红酒绿,心中叹惋百年后的今天,亦如往昔。

  她一身修身的晚礼服,每往前只能迈开半步远,昂贵的坎肩松弛地搭在肩头,藏娇欲露。

  她倒是无所谓了,只是耳边偶尔传来镜头快门的声音,好像在嘲讽她:江晚云,你也有今天。

  她颔首,一步步踏上台阶,心中是坚实的。她江晚云做事,什么时候有违良心。

  “诶?那不是江晚云吗?”

  “她也会来这种局?”

  即便她精心迎合了,还是像一股清流把人群拨开成了两半,有些人看见了她,议论两句,有些人不知道她是谁,也忍不住侧目看上一眼美貌。

  “张导,好久不见。”

  她笑意明媚,也饶有风情。

  张建明回头,顶着已经喝得面红耳赤的脸,上下打量她一番:“哦哟!晚云呐!”,他赶紧起了身,笑眯眯看着,从上到下:“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江晚云红唇轻轻一扬,有意走得近了些:“前几年身体不好,一直没有机会赴您的宴。今年有些好转,怎么说也一定要来一趟,当面贺寿。”

  张建明见她楚楚动人,又是个柔弱美人,脸上肉眼可见的心疼怜惜,表情却油腻的让人作呕。

  他或许想着一贯对名利视如粪土的江晚云,单单对他谄媚,以为自己真的有什么才情让人信服,高兴得直点头。等她送上一副字画,也装模作样地夸赞起来:

  “这一看,就出自大家之手!是……江老的亲笔?”

  江晚云大概惊谔又无语,勉强一笑:“这个,是怀安的孩子们临摹的诗句:‘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表达对您的祝愿,也感谢剧院一直无间断的资助贫困学生。”

  一旁摇晃着红酒杯默默观望的周语墨,没忍住噗嗤一声。

  “好好好!”张建明点头,展开字画,吆喝着一旁的人拍照:“来来来,给我和江老师,还有我们怀……怀安县孩子们的心意,一起合张影!”

  江晚云时刻维持着笑颜,任他搂自己的腰,任那肥头大耳几乎要贴到她的脸颊。各取所需而已。

  周语墨终于看不下去,不等那咸猪手碰到江晚云,就伸了伸风情万种的身姿,端着酒起了身,邀那老头坐下。

  江晚云便也顺势坐在老头另一边。

  “张导,我和晚云这么多年的发小,还从来看她给过谁这么大的面子呢。您也知道晚云的家世,那些没有德行的人,家里随便拿副字画来就能打发。也就是您德高望重,值得她特地跑趟怀安。这一波宣传打出去,谁不夸您是个有德又有品的艺术家?”

  张建明嗅着周语墨身上撩人的香味,看着她那双含情脉脉的狐狸眼睛,又时不时惦记着江晚云这边,被迷得神魂颠倒,还不知道自己被两面夹击,身处险境。

  周语墨眼眸一瞥,故意靠近他的耳边,悄声如枕边话:“晚云为春晚的事正愁着呢,您要是这时候帮她引荐一下负责人,她不得被您的本事倾倒,以后每年都来涨您威风?”

  张建明也不是个蠢货,尽管酒醉,还是挥了挥手:“哎呦,这……”

  说着,摸上了江晚云的手:

  “晚云啊,你的邮件我看见了,不是我不想帮你啊。明年春晚是周季负责,那个老古板可不好弄,你也知道,我跟他两个不合。”

  江晚云低眉沉吟片刻,勾起唇角,反过来握紧了那只粗糙的手:“张导,您别听语墨的,这事儿我早就忘记了,今天来,是真心想给您祝寿。师父在世的时候,就常常听他赞扬您的才华,晚辈也是真心敬佩。”

  “你是说,你师父樊老先生?”张建明瞪大了双眼:“好好好!你放心!我和樊老什么交情?!他的学生就是我的学生!你放心!这忙我一定帮!不就是负责人吗?小周啊,脾气是倔了点,但是我说话还是顶用的!”

  江晚云暗暗一笑:“那就先谢过张老师了。”

  张建明一听她叫自己老师,更加兴奋了,端起杯来,凑近说到:“你这谢法不对,得有些实际的。”

  周语墨见状连忙端起酒杯:“张导,您也知道晚云身体不好,这杯我替她。”

  “唉!你能什么事都替她吗?”

  江晚云蹙了蹙眉,端起酒杯道:“是啊,既然是我有事相求,自然得我陪张导喝,语墨,你就别强功了。”

  酒到尽兴,张建明也给了法子:“我跟你说,他这会儿也在那桌忙着跟其他几个导演叙旧,你这会儿过去,人家不会听你说什么。你啊,就一会儿散了局,去楼上的套房找他。”

  江晚云眉眼一惊,黯然脸色。

  张建明看出她的顾虑,也跟她掏了底:“你放心,张伯伯不会害你。这个周季出了名的爱老婆,你看坐他旁边那个女人了吗?就是他的结发妻。两口子十几年了,也没个一儿半女。她老婆啊,当年宫外孕,大出血切了子宫,不能生了。要换做别人,早就好聚好散了。这个周季啊,也还算个正人君子,要么我说他难搞呢,我往他那送过不少人情啊,他看都不看一眼。”

  江晚云看向那个女人,听着张建明的评价,心里五味杂陈。

  “我从前也以为你不过作作秀,今天也算是知道了,你能为了怀安那些孩子做到这个份上,我是真心佩服啊。我张建明是好美人,可是像你这样有大义,有风骨的女性,我张某,也是打心眼里尊重。怀安助学的事儿你放心。只要有我张某在,给孩子们那些钱就不会断。去准备你的事吧,我这都是些生意场上的事,你也别难为自己了。”

  江晚云浅笑颔首,像是真心实意给予了一个贴面礼:“等您日后有空,晚云再登门拜访。”

  灯影外,门口阶梯下默默守候的林清岁,看着手机里的视频画面,终于不再对着桌上越来越空的酒杯,和张建明那肥头大耳,终于松下一口气。

  耳机里的背景音从嘈杂到清净,视频视野也从纸醉金迷到冰冷孤单的走廊:

  “清岁,你挂断吧,已经没事了。”

  林清岁沉默不言,看她走到水池前一遍遍揉洗自己白皙娇嫩的手,用清水拍打着自己的脸颊和脖颈,听她声线不如刚才应酬那样铿锵有力,便知道她不是真的放下身段,甘于同流合污。

  那些人衣冠楚楚,几句话是真,几句话是假,江晚云或许比谁都清楚。

  只有林清岁她自己傻乎乎,刚才还庆幸江晚云碰上了好人。想来也是,如果真心相助,为什么几封邮件石沉大海,为什么非得等到人到跟前,卑躬屈膝。生意场上无数双眼,那老滑头似醉非醉,看着憨却一点都不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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