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得这么周到,真的没有别的意图?苍秾勉强笑着应下,丘玄生说:“仁丹姐,你的母亲身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配饰?”仁丹古怪地看着她,丘玄生解释道,“若是你不在我们身边,我们偶然碰到就可以凭借那个认出来。”
像是被她点醒似的,仁丹立即解开脖颈前襟的扣子,掏出一串简单的彩石项链。说是项链,不过只是一根红绳穿着两粒蓝色木珠,中间是颗不到指甲盖大的绿色石头。
看起来并不奢华昂贵,与辅州那些金匠精心打造的珠宝更是天差地别,仁丹却无比珍惜地捧着它说:“这颗绿松石是我家祖先流传下来,被我阿妈的阿妈穿成项链,说家中孩子成年后即可戴上。倘使我有姊妹,就是我们一人一串。我阿妈只生了我,剩下那串就戴在她脖子上。”
看见红绳时苍秾忍不住心头一凉,生怕那是殷南鹄惯用的操控人心的红线。丘玄生拿在手里看了看,也没说出有什么不妥,看完又递交给苍秾,苍秾这才安心地接下。
绿松石上犹带着仁丹的体温,苍秾记下这串项链的样子,将它还到仁丹手里:“仁丹姐,其实你不用这样事无巨细地招待我们,你愿意当向导我们已经很感谢了。”
“说来惭愧,我待你们好不过是为了积攒自身的福报,以求我阿妈能平安归家。”仁丹将项链挂回脖子上,那粒绿松石被她宝贝似的藏起来,“今天一见银翘,我还以为是在做梦。倘若时间重来,无论如何我也会阻止她们。”
她望着木板墙外跟岑既白说笑的银翘,思绪好像飘到另一个地方。丘玄生问:“你的母亲一定对你很好吧?”
“我阿妈是个老猎户,我的本领都是她教给我的。”仁丹说,“以前的冬天我们会在草原边界检查布置的陷阱有无猎物落网,我阿妈便是念着这个才敢带她们走进禁区。”
“我有一位远房表姨,住在德增。但她并未继承猎人的祖业,而是在德增做些纺绩工作,大概不算是我们家的人了。”仁丹呆望着油灯说,“从小到大,一直是我阿妈教我为人处世。于我而言,她就是我唯一的亲人。”
她说着,声音也渐渐低下去,仿佛因母亲的失踪而十分悲痛。见她这样重视母亲,苍秾心里不太好受,说:“那队人马……”她停顿一二,详细地问,“请你母亲做向导的那队人马里有个人脾气很不好,她有没有为难你们?”
仁丹面上有些惊愕,随即摇头道:“你们的朋友和你们一样平易近人。”苍秾松了口气,仁丹又说,“那堆人马中为首的是个叫小艾的姑娘,她就是银翘姑娘的妹妹?”
“是呀,她们长得很像对吧?”丘玄生怕岑既白听见,小声对仁丹说,“不过那队人马中带头的是小庄主的姐姐岑庄主,小庄主就是在跟银翘说话的那位。”
“我也记得那群人里头有位姓岑的姑娘,只是不爱说话。”仁丹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看着苍秾和丘玄生,问,“那队人马里可也有你们的家人吗?”
苍秾啊一声,丘玄生赶忙摆手说:“没有没有,我和苍秾小姐跟银翘小庄主是朋友,是为了朋友才来的。”
“是吗,天神保佑。”仁丹转了转念珠,“是天神垂怜,使你们不必受到骨肉分离的苦楚。”
桌上的油灯默默地亮着光,发出在冬夜里堪称微薄的暖意。苍秾想起昏迷已久的苍姁,暗暗在桌子底下握紧两手,问:“仁丹,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叫殷南鹄的人?”
丘玄生和仁丹同时看向她,仁丹答道:“没有。”
估计是看出她表情不太对,仁丹问:“她是什么人?”
“她是我母亲的仇人,”苍秾顿了顿,“也是我的仇人。”
仁丹没有多问,只是说:“青州人烟稀少,想要足够的草料喂饱牛羊,每家每户都会分得很开。若非德增乡那样的城镇和我们这样几户相熟的约好一起过冬的人家,能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你们想找人,就得到人多的德增乡打听。”
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殷南鹄的踪迹,苍秾和丘玄生默默交换一个眼神,仁丹忍不住笑出来,说:“不过我只想找到我阿妈,不一定去那里。时候不早了,你们尽早休息。明日出发前我有事要拜托阿朵,可能要劳你们等候一段时间。”
好不容易找到个向导,别说等一段时间,就是等一整天也是值得的。两人郑重地谢过仁丹,苍秾叫起聊天的银翘岑既白和看书的戚红,大家挤在仁丹母亲的房间里睡了一晚。
仁丹家占地不大,分做四个小间。仁丹母亲的房间对五个人来说有些狭窄,但众人此前露宿荒野,能有片瓦遮身睡个好觉便很是知足,更别提夜里仁丹还送进来一盆炭火。
她太过体贴,弄得苍秾等人很是感激。翌日清晨她穿着猎装叫众人起身,帐帘一掀,桌上俱是她准备好的干粮和清水,那盏油灯还鹤立鸡群地摆在中间,执拗地闪着火光。
仁丹把昨晚剩下的饭煮成了粥,依旧是热气腾腾的。一听又有饭吃,众人都受宠若惊。戚红边吃边摸索自己的包袱,呀一声说:“我的《吕氏春秋》不见了。”
银翘嗤之以鼻:“那种东西不见了才好呢。”
“这怎么行,那是小蔚借给我的。”戚红气得站起身喝道,“你们谁拿了,快点交出来,我还能既往不咎。”
她劈手要扯开银翘背上的背囊,银翘从不惯着她,护住背囊错身躲开道:“谁会偷你那种东西?”
戚红跳脚道:“我不管,你们把包袱翻开让我检查。”
银翘把背囊摔在桌上,岑既白按住她的手,傲然道:“别照她说的做,咱们的包袱凭什么给她看?”
这几天戚红本来就在和她吵架,如今更是怒上心头,指着岑既白就要骂人。丘玄生赔着笑拉住戚红,又小声对岑既白道:“好了好了,你们都别吵架。毕竟是别人借给戚红的东西,弄丢了要赔的。小庄主,小蔚也是你的朋友啊。”
想起曾经对她多有照顾的小蔚,岑既白终于冷静下来,把包袱丢给戚红说:“你尽管瞧吧,反正我没拿。”
看过众人贴身带的背囊还不够,戚红又跑到屋外去翻找搭在马匹身上的包裹。全都翻遍了仍是一无所获,戚红面色凝重地回到饭桌旁,偷觑着仁丹说:“是不是你——”
苍秾唯恐来不及似的冲上来捂住她的嘴,躲着仁丹低声教育她一番。吃罢早饭众人整备行装重新上路,仁丹将缰绳交到银翘身上,自己拿起那盏油灯走在队伍最前。
她仿佛很珍惜那盏油灯,不知其中有何寓意。仁丹十分谨慎地抬手挡在灯焰旁遮着风,生怕那点细微如豆的火焰被高原凛冽的寒风吹灭。一行人心头飘起疑云,碍于受了她太多恩惠不好直说,便跟着仁丹来到阿朵家门前。
众人出门太早,阿朵还没起床。前来见客的是阿朵的母亲,越过仁丹瞧见她身后跟着的五个生面孔,阿朵母亲当即明白了她的来意,问:“仁丹,这些人是?”
“桑姨,我来找阿朵。”仁丹说得波澜不惊,她走近几分挡住身后众人,说,“这些朋友想去草原上看看,我想把请来的酥油灯送给阿朵,请她在我回来之前帮我守着灯。”
“这些人是……”被她叫成桑姨的中年人脸色铁青,忽然吵着屋里大吼一声,“阿朵!你过来!”
站在屋外的苍秾等人被惊雷般的吼声吓了一大跳,没多久阿朵就迷迷糊糊地从屋里走出门外。桑姨生起气来犹如金刚怒目,揪住阿朵的耳朵质问道:“你跟仁丹说了什么?你知不知道这几天天气越来越冷,更别说察尔措那边了!”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尚且睡眼惺忪的阿朵还没说完就被她在脸上拧了一下,立时就清醒过来,红着眼圈狡辩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又不是我把她们叫来的!”
她母亲又在她身上打几下:“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趿拉着鞋的阿朵痛得大叫,光顾着躲连鞋子都忘了穿好。苍秾看不过眼,将她护在身后:“你怎么还打人的?”
“你们几个外人,没有资格说三道四!”桑姨怒火烧到苍秾身上,她毫不留情地把阿朵拽到自己身边,“你给我回来,你这是在害仁丹,你这是在害仁丹你明白吗!”
阿朵毕竟是少年人,不肯在旁人面前被打压小觑,气性上来也顶嘴道:“谁不知道仁丹担心她阿妈的安危?为什么我不能和仁丹说,我不要你这样的阿妈,不要你管我!”
门外的一行人很是尴尬,不敢吱声。她娘听得一怔,转而更加恼火:“你不要我这样的阿妈,那你还能去哪里?”
阿朵使劲挣开她,一闪身躲到仁丹身后大声道:“我,我要跟仁丹去察尔措!我走就是了,死活都不要你管!”
桑姨顾不上避讳外人,抓住阿朵就往屋里扯。阿朵上窜下跳地挣扎,口里大喊:“放开我,我不要你管我!”
她跳上跳下到处乱跑,一会儿躲到仁丹身后一会儿拿苍秾等人当盾牌,桑姨追了一阵便跟不上她,只得气喘吁吁地拿眼睛瞪着阿朵。阿朵自以为得志,站在仁丹身后跟她娘斗气。仁丹结束沉默,蹲下来将油灯放到她面前:“阿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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