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将人放下,妇人又取来新做的衣服为她盖上,蔡霈休心里感动之余,又盼望着自己能早日恢复。
院中栽有一棵不大的枫树,秋雨连着下了五日,天气难得放晴,这也是妇人执意要带她出来的一个因由。感受着秋日暖阳,蔡霈休只觉整个身子被晒得酥麻,便连心也温暖起来,微风吹过,深黄枫叶簌簌落下,耳旁是鸡鸣犬吠。
枝影摇曳,蔡霈休张眼望去,一缕阳光透过树叶打在手上,努力尝试弯曲手指,待额上出了一层薄汗,就见指尖微微颤动,蔡霈休松了口气,不觉莞尔。站在远处的妇人正晾晒衣服,扭头见她展颜,也跟着露了笑意。
十一月二十六日,山中下了大雪,屋檐上倒悬一列冰柱,刺骨寒风穿山过林。
蔡霈休拄杖行于雪地,厚重积雪压在脚背,犹如陷入沼泽,步履维艰。寒气丝丝缕缕地穿过鞋袜,直透肌骨,一颗颗汗珠滴落,在白雪上印出几点水痕,风一吹,一切又已如故。
蔡霈休粗喘着气,不过半个时辰,身上衣物早已湿透,冷热交叠,不由得打起哆嗦,随后举杖插进积雪,咬牙迈步向前,腿上传来钻心刺痛,蓦地向旁一歪,跌倒在地。
她躺在雪上,愣愣地望着灰蒙蒙的天际,落雪无声,天地间一片空寂。直到一股清凉顺着脸颊滑落,蔡霈休猛然回神,抹一下脸,抓起一把雪掷出,却在空中被风吹散。
哭了一阵,蔡霈休右手撑地,缓缓坐起,垂眸看着红肿双手,忽地狂风掠过,细雪如尘卷起,发带散开,青丝随风飞扬。望着缥缈远山,身下积雪恍若袅袅白烟,从指间穿过,迷了双眼。
风越来越烈,蔡霈休撑着竹杖艰难起身,但见一个香囊掉在原地,伸手摸了摸腰间,那里空空如也。她双眉抖动,手上青筋跳起,半晌方才坐下,将香囊攥在手中,视若珍宝。
“祛病趋吉,芳香悦心。”蔡霈休轻声念了一遍,俏脸泛白,目光却愈发坚定,将香囊收进怀里,格外慎重。
程忆与戚铃在门外徘徊,两人神色凝重,对视一眼,不由愣住,映入眼中的是相同的急切模样。
“少宫主。”程忆拍着房门,脸上泫然欲泣,“你把门开开,让我和戚铃进去吧。”
钟柳函倚着房门坐下,手中握着梨花簪,听到叫声,慌忙道:“你们要是进来,我现在就去死!”
程忆神情陡变,不由退了半步,只觉一阵晕眩。戚铃拉着她走下石阶,大声道:“不要!我们不进去,只站在院中,你别做傻事。”
钟柳函脸色发白,体内升起一阵寒意,眼泪无声流下,喃喃说道:“我不能再连累你们。”
如今天衍宫众人尚未脱离险境,唐景初带兵已破习国两城,却不忘四处搜寻他们踪迹,另有一方习国朝廷的人也在四处搜查。偏在这时,她身上寒毒发作,若因此耽搁行程,便是置众人于危难之中。
是以当钟柳函隐隐觉察寒毒将要发作,便把自己反锁在房内,任凭程忆与戚铃如何劝说,也绝不松口让人进来。
寒气不断涌出,在她身周结起一圈白霜,仿若置身冰窟,寒冷彻骨。钟柳函不由蜷缩在角落,身上热气逐渐消散,双手双足失了知觉,双眼便要合上。
刹那间,一张张面孔在脑中闪现,父亲、叶姨、姐姐……之后是那熊熊烈火,钟柳函眼睁睁见着天衍宫陷入火海,但觉脸上一湿,睁眼瞧着手上梨花簪,猛地扎进手臂。
“不能死在这里。”钟柳函神志一清,拿过放在身侧的药瓶,倒出“暖心丹”服下,即便身心已痛苦万分,却仍牵起一丝笑意,拔下梨花簪,合着鲜血握在手中。
第82章 时过境迁
嘉明七年,院中的枫树抽了新叶,飞鸟掠过屋檐,一窝小鸡正随着母鸡在草地啄食。
蔡霈休手持竹杖缓缓出门,正巧看见这副情景,不由想到母亲,心下感伤,走到院中坐下,久久无言。
张远道推开篱门步入,见她起身,走上前将手中竹剑递出,淡然道:“为师给你做了把新剑。”蔡霈休心神剧震,伸出右手接过竹剑,咳嗽一阵,叹道:“我如今步履艰难,内伤不知何时才可痊愈,恐要辜负师父一片心意。”
血菩提虽保住她一条性命,然身上伤势做不得假,她昏睡半年,又休养半年,到如今,只要稍一运功,胸腹仍会火辣辣的疼,苦不堪言。更何况……蔡霈休抬起左臂,不过一会儿,便抖动不止。先前她左臂受左冷仟一掌,寒毒侵入,又未得及时医治,致筋脉损坏,莫说运功,便是使力也不成了。
张远道按着她左臂放下,轻声道:“你醒时我说过,若想下地走动,少则一年,多则三五年。而如今一年不到,你便能依靠竹杖行走。休儿,可还记得当年你拜师时,为师与你说的修道?”
蔡霈休笑了笑,道:“自然记得,师父说大道三千,各人有各人的道,让我遵循本心。”张远道忽道:“那你可寻到了自己的本心?”蔡霈休一愣,摇头道:“弟子愚笨,仍不知何为本心。”
“人道渺渺,仙道莽莽,鬼道乐兮,当人生门,仙道贵生,鬼道贵终。万事万物,皆有其道。”张远道捋着长须,转身离去。
蔡霈休面上一惊,目中多是不解,怔忡半晌,忽地持杖慢慢朝院外行去,体内鲜血如汤沸腾,不禁越行越快,终是扔了竹杖,发足狂奔。身周景物快速后掠,任凭何人呼喊也不理会,霎时间,脑海中无数往事一闪而过,她似忘却疼痛,不知疲倦,直到一只脚踏入清凉河水,方才回醒。
蔡霈休双脚一软,坐在河水中大口喘息。抬眼望去,草木莽莽,白云飘荡,身下河水犹自流动,蜿蜒向西。一切并非静止,天地日月,星移斗转,即便过去十年、百年,依旧循其规律,生生不灭。
“梵炁弥罗,往复不息,顺其自然,万变常通。”蔡霈休以手掬水,河水顺指缝流下,心中忽悲忽喜,随后逐渐平静,缓缓站起身来。
待日落西山,河面凝出一团金色火焰,水波一荡,碾成细碎流金,宛如万家灯火,温馨之中,又添了几分落寞,几分迷茫。蔡霈休忍着疼痛走在回程,远远便见一个蓝色身影站在村口,定了定神,叫道:“师父!”
张远道立在桃树下,微风倏过,一树桃花摇枝招展,纷纷扬扬,便似融入天边红霞,飘逸出尘,不在凡间。他叹息一声,拈起衣上一片花瓣,轻轻送入芳草泥地,转眼瞧着蔡霈休神色,淡淡说道:“你可想清楚了?”
蔡霈休俯身跪倒,泪水兀自落下,低声道:“人生有志,贵在以恒,悲时便哭,喜时便笑,过尽千帆,仍是自我。”
“好。”张远道将她扶起,“你既已走上自己的道,为师也没什么可教你了。”伸手按在她发上,温言道:“想哭便哭吧。”
此言一出,蔡霈休眼鼻泛酸,抓着张远道衣袖,放声大哭。自父亲死后,她便再没敢如此哭过,她有太多事要做,不能让亲人忧心,若连她都不振作起来,母亲怎么办?侯府怎么办?亲人的死谁又会在乎?这些担子压在身上,她不能丢下,她不想再眼睁睁看着亲人死去,自己却束手无策。
还有阿熙,她答应了要去天衍宫接她,她还没告诉母亲自己喜欢的人是谁,她还要带阿熙去解寒毒,她不能没有武功,不能变成废人。
“师父,我好想你,我好想我娘,人活着为什么那么辛苦?我要是不长大该多好,人为什么都要死,我当初习武是不是错了?”她似在询问张远道,却是在询问自己,问自己后悔了吗?后悔做的这些选择,让自己落到今日这个地步。
蔡霈休哭了许久,好似要将这几年的委屈与不甘通通发泄出来,哭到厉害处,更是止不住抽噎,胸口剧烈起伏,蓦地脸色一变,吐出一口鲜血,当下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天色已晚,妇人久等两人未归,出门寻找,见此情状,连忙跑来,担心道:“怎么吐血了?”张远道把了把脉,笑道:“无碍,这淤血总算是吐出来了。”妇人一脸茫然,既听他说无事,也就放心把人抱起,带回竹屋。
翌日,蔡霈休再醒时,便觉双目肿胀,有些睁不开眼,欲要起身,猛然发现身体变得十分轻盈,盘坐调息片刻,胸腹不再疼痛,体内真气流转通畅,内伤竟全好了。
蔡霈休愣神半晌,只觉尚处梦中,恍惚间,忽听门响,妇人推门进入,见她醒来,笑道:“姑娘可算是醒了,敷一下眼睛吧。”
蔡霈休面上一红,垂首不语,想到昨日自己悲痛不胜,竟抓着师父大哭一场,举止实在失礼,心下懊悔至极,但事已至此,也无别法,何况经此般宣泄,罩在心上的阴霾一扫而空,便觉心情甚是舒畅。
蔡霈休拿手帕沾了清水敷在眼上,水是早起打的井水,触之尚有几分寒凉,而敷在红肿处,冰冰凉凉,格外舒服。
“有一事,还请师父相助。”蔡霈休步出房门,见张远道在院中煮茶,上前恭敬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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