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飓风的咆哮中,人们只能苟延残喘。
骤雨连宵,浦潮相接,福州城内水高四尺,百姓们无奈之下只能爬到屋顶避洪。大雨滂沱,狂风大作,陆询舟将陆绥紧紧抱入怀中,她们同刺史府的几个仆人们坐在屋顶,众人为了避免被飓风于是相互抱在一起。
陆询舟抱着陆绥被他们围在中间,她尽力弯下腰护住女儿,一面避免小绥被雨淋到,一面减小身体迎风的面积。
那时陆询舟在仆人们相搭的臂弯下那道狭窄的视野中窥见了昏暗的天地。水面涨得很高,电闪雷鸣,闪电犹如天边蜿蜒狰狞的裂缝,照亮了一瞬宽阔的水面。
陆询舟忆起少时在长安的经历,当年弘文馆一休沐她便与陆玉裁翻出丞相府高高的围墙。那时她轻功尚好,上元节喧闹的夜,她偷偷爬上高高的灯楼,而后胆大地坐在木质扶手上俯瞰这座大晋不夜城。
彼时她十四岁,坐在灯楼上看见的是长安万家灯火,街上车水马龙、人烟浩闹,到处张灯结彩,犹如东风吹散千树繁花,又吹得烟火纷纷、乱若繁雨,街道犹如灯光汇成的河流,人群陷于其中沸腾着。
如今她十九岁,于那狭窄的视野中看见的是水面上密密麻麻的屋顶,若是没有闪电将水面照亮,这光景颇像波涛汹涌的大海上的群岛。
眼中的景象渐渐与十四岁上元节的那夜重合。
在贞安三年的那场大雨中,陆询舟窥见了自己的宿命,亦看见了自己的未来。
[一]就是会发光的浮游生物会在台风到来前出现在近海地区,古人管这个叫“浮海灯”。
第92章 再婚
朝廷方面收到陆询舟的急奏已是在一个月以后,此后一连多日,李安衾都能批到陆询舟亲笔上书的折子。
彼时,陆询舟尚且不知那封决定这段感情最终结果的道歉信已经遗失在赴京途中[一],时隔一年多,李安衾再次见到她的字迹便是在那第一封急奏上。
炎炎夏日,当远在福州的百姓们对着经历过飓风后的家园唉声叹气时,长安的权贵们却已然在避暑山庄中开启了为期三日的清暑宴。宴会一如既往的奢侈豪华,一辆辆宝马香车载着士卿眷属们的欢歌笑语涌入九成宫的宫门,山庄内每夜鼓吹笙簧与宴歌弦管,沉昧达旦。
卿许晏曾在清暑节前上奏圣人从简,无奈却被圣人背后的摄政公主驳回。
卿许晏不傻,当然明白“树大招风”的道理,李安衾如今身为权倾朝野的摄政公主,群臣与世人都见证了她在处理朝政上卓越至极的能力,这时如果事事都展现明君之风,恐怕便会成为众矢之的。所以,她要用穷奢极欲来掩护自己,与世家大族权谋斗争的同时,也要与以顾命大臣为代表的新晋关陇贵族们制衡权力。
但是,作为一个有清白之心的臣子,卿许晏就算混迹官场多年独善其身,亦难以接受上流贵族们枉视民疾的行为。可这又能怎么办?她作为当朝丞相,不出席宴会自然会被他人诟病“清高”,自己的政敌还会在其他权贵耳边吹耳旁风,让他们疏远自己,最后将她陷于不利。
奢华的宫殿内,皇家设宴犒劳群臣,身着绫罗绸缎的侍者们手托着装在琉璃器皿里的食物,于喧闹的觥筹交错、纸醉金迷里恭恭敬敬地为高官们献上精心烹饪的肉食。
卿许晏吃了几口,只觉得这烤乳猪格外的肥嫩鲜美,遂侧首随口询问侍者做法,那侍者回答:“这是御膳房最近新研制出来的做法,小乳猪被饲以人奶,烹调起来肉质便格外得鲜美。”[二]
话音刚落,卿许晏的面色顿时沉了下来。
荒唐!
当福州的官民们因为飓风而陷于水深火热之中时,长安的上流权贵们大摆宴席就算了,居然还已经骄奢淫逸到如此地步。
用人奶饲养小乳猪,不仅令卿许晏闻之倍感不适,而且还使她对于世道深感无奈。
那时,众人只听得“砰”的一声,循声望去,但见向来以斯文儒雅著称的卿丞相突然拍案而起,当场将琉璃酒杯砸向地面。
昂贵的酒杯被摔得支离破碎,其中红色的酒液如同百姓们的鲜血,飞溅一地。
“卿丞相可是身体不适?”上座的摄政公主殿下淡定地问道。
公主与圣人桌上的烤乳猪未曾被动过,显而易见,李安衾知道此事,所以她并未让自己与圣人品尝这道菜。
卿许晏对于李安衾平静的问话,她深感无能为力,众目睽睽之下,她能感受到坐在对面的李容妤母女看向她时那所包含担忧的目光。
卿许晏突然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所坚持独善其身是多么得可笑。
她理解陆询舟那时的痛苦和无奈,也曾有过那样相似的经历,然而时隔多年,再次体会到那种无力改变现状的感觉时,她发现自己早已清醒地沉沦其中。
最后一次。
卿许晏暗暗对自己说。
她敛袖绕过案几,缓缓走到大殿中央,身着紫蟒袍的丞相敛迎上李安衾淡然的目光,笑道:
“多谢殿下挂念,微臣只是喝醉了,一时想起了远在福州的小女,颇有些——思念罢了。”
“福州”二字一出,殿内瞬间寂静下来。
“您说,这又是水灾又是瘟疫的,福州的百姓那么苦,而她整日奔波会不会有性命之忧?微臣为人父母,实在担忧子女。”
那一刻,四十有四岁的卿许晏仿佛回到了二十岁那年。
意气风发的侍御史卿许晏手持笏板出列,长跪于含元殿中央,字字铿锵地请求高祖皇帝还燕藩百姓一个公道。
.
陆询舟在治灾方面的经验并非一片空白,景升十一年夏吴中大旱,她曾随李安衾前往吴中赈灾,期间从公主殿下身上学到不少治灾的方法
不过也是从吴中赈灾回来以后,她与李安衾之间的种种矛盾开始爆发。分明是两情相悦,最后却渐行渐远。
回到正题。
旱灾虽比不得水灾的治理难度,但两者最初的治理措施基本相似。
飓风离开后,陆询舟立刻乘舟找福州都督商讨了一番,最后派出了三之有二的福州水师对被围困的百姓进行救援。之后便是开仓放粮,减免赋税。幸在福州各县的平粮仓都建在高地,且较为坚固,飓风的到来并未损害平粮仓分毫。另一边陆询舟也上书朝廷,请求蠲赋和后续赈灾的物资。
当然,水灾之所以比旱灾恐怖,不仅是因为滔天洪水,还有水灾后必然爆发的瘟疫。
多亏陆询舟上任之初,因为福州临海的地理位置,便有多加关注福州各县的排水设施建设。当初拿到富商巨贾们给的行政费用后,她干的第一件事便是派人趁着冬春两季对其进行翻修。
所以雨停后不到两日,飓风带来的洪水便被排了个干净。
接下来,便是最棘手瘟疫的问题。
洪水退去的第五日,福州爆发了大面积的瘟疫传染。
陆询舟第一次面对这种不同于自然灾害的灾害,她再怎么成熟稳重终究也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年轻人,于天灾人祸面前难免也会乱了阵脚。好在州衙中的老司马经验丰富,及时提醒她要赶紧控制瘟疫传染,全州封锁,万不可让难民们出福州。
年轻的福州刺史得了指点,让州牧立马下令封锁福州,接着找来福州州志,迅速学习汲取前辈们过去治疫的方法。
翌日,岭南道医政机构的医官们纷纷入城开展救助活动,早先做好准备的养病坊开始正式收纳病人。福州政府大力鼓励病人们在本地就医,若是本地的驻军患病,也归本地医官治疗。所有病人都可以得到免费发放的抗疫药物和救助。
七月初,朝廷的圣旨和赈灾的物资被送至福州。
“一家如有口累疫死一半者,量事与本户税钱三分中减一分;死一半已上者,与减一半本户税。”[三]
赈灾的粮食二十万石,银两一百万,同时中央也派来太医署的高级医官前来视察。
此后的整个七月,陆询舟与福州都督继续带领州县官吏、福州驻军参与抗疫。这期间福州官民众志成城,同舟共济,一时间流传出不少佳话。其中最有名的便是“陆刺史怒斥县令”。
起因是因为按晋律“民疫死不能葬者为瘗之”,对在瘟疫中死去的病人,朝廷要求地方政府及时给以掩埋或赈济棺木,处理好死者的尸体来防止瘟疫蔓延。
然而连江县县令贪图省事,夜间私下令人将养病坊中存活几率不到五成的病人也拉去活埋。
不曾想,陆询舟在灾后重建中与民更始,戴上防传染的幂篱后同医官们微服私访,到处巡视疫情、慰问民情,那夜他们恰巧到达了连江县。几人从两个孩子口中得知了此事,刺史爱民如子、医官们医者仁心,闻罢皆是怒不可遏。
事后,陆询舟凭借官印召来了连江县县令,这位福州刺史当时据《晋书》记载“言无粗语,辞甚崭崭,声色威厉,县令闻之恐泣,伏地颤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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