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之周眸色一暗。
或许说,李促是个天生的皇帝。
如果不是那天在尚书房遇见了南魏质子和谢晟身边的范谋士,她怕是一辈子也不会想到,一切的一切,都是李促精心设计的一出大局。
从中秋祭月开始,“升品丹”是南魏质子在皇帝的授意下指导暗卫营的药师们炼制出来的——裴之周之前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刺杀与这名质子有关,只是他常年被囚于深宫,郁郁寡欢,丝毫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迹象。
中秋祭月的死士也是暗卫们扮演的,暗卫营培养出来的暗卫都是一等一的死士,君要其死,其甘愿而死。这也是暗卫营的可怕之处,它能让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具只听从皇帝命令的行尸走肉。
至于为什么经验老道的仵作解剖的时候会认为这些暗位的武功品数低下,自是因为李促为了做戏做全套挑的都是一些低级暗卫。
其实暗卫营也不全都是武功高强的暗卫,他们也会挑选任命奴隶出身、资质低劣的低级暗卫。这些暗卫地位低下,常常被作为药师们的试毒者与高级暗卫的练手,以及杂工,他们的地位实际上依旧和奴隶无二。
李促精心设计了这场大戏的每一个细节,也为它们做了相对的应对之策。包括这场刺杀中死去的臣子,也是他故意授命他们趁乱杀死的。
事后,他假装收拾了残局,趁机换掉那些统领,让自己的心腹担任这些官职。同时又让人私下去散布谣言,以此诱导那些在黑暗中蠢蠢欲动的势力浮出水面。
在摸清这些势力错综复杂的关系之后,李促先前安插在各个大臣们身边的眼线就有了作用。范三娘就是这些眼线之一,也是他下命让她欺骗谢晟发动兵谏。
裴之周悄悄抬眸。
这位帝王机关算尽,步步为营,从最初登基时的腹背受敌到如今大权在握,每一步留下的脚印,都沾染着罪恶的血与缜密的汗水。
他早已深陷权力的漩涡。
不,或许是他们都早已深陷其中。
·
年前的最后一次朝会,朝廷的局势多有变化。
裴之周因调案有功从大理寺卿升任刑部尚书,还被封了个金紫光禄大夫的文散官。李琼枝则以护驾之名从上都护升任为大都护将军,封镇国大将军。
燕王与陆须衡同时上书,皆以年迈为由,前者回封地养老,后者告老还乡。李促做足了挽留的姿态,二人也演足了不舍,三人一台戏,在朝臣们面前演得声泪俱下。最后燕王交出了另一半的虎符,陆须衡辞去了丞相之位,李促给予二人大量的赏赐,这场大戏才华丽落幕。
不过陆须衡回府后不知怎么地生了一场大病。
陆询舟在宫中收到了丞相府总管家的来信后立马就起身出宫探望父亲。
这本再正常不过了,即使父母和离了,但作为子女应尽的孝道,陆询舟都要去丞相府上探望一番。
当她再一次见到自己的阿耶时,却发现他看向她的眼神里,全无昔日的父爱深沉,剩下的,全是仇恨。
门外,陆玉瞻在一旁无奈地告诉她和陆玉裁。
“阿耶近来脾气变得十分暴躁,不知是生病还是什么的缘故。”
话音刚落,一个汤碗伴随着洒出的药汤砸在了陆玉瞻的肩上。
陆询舟和陆玉裁皆是不可思议地回头看向房间内他们的阿耶。
“滚!”他冷冷道。
陆玉瞻摇摇头,阖上门苦笑道:“你们还是莫要进去,阿耶他自从和阿娘和离后就真得变了很多,变得……尤为暴躁。”
陆玉裁四下张望了一番,眉头紧锁,问道:“陆玉谈那厮呢?”
“在他自己的府上,耶娘和离后,阿耶就很不待见他,如今两人算是彻底断绝了关系。而且——”
陆玉瞻把两人拉到一个僻静地,确定四下无人后,才把剩下的半截话说出来:“阿耶说我明年还要科举,开春他回金陵后我就同你们到御史府去。”
他顿了顿,又不自然地捏了捏手指。
“你们最近在阿娘那边过得好不好啊?”
陆询舟与陆玉裁默契地对视一眼,而后不约而同道:
“挺好的。”
看样子,他们的大家庭又有新成员要加入了。
.
傍晚陆询舟从宫外归来,在长廊上她远远地就瞧见了景春殿门口灯火通明,以及宫人们忙忙碌碌的身影。
李安衾身披狐裘,宫灯的暖光映衬在她身上,霏霏雪幕,静谧祥和,她与采薇站在一处静静地看宫人拿起长勾将亮堂堂的灯笼挂上门顶的两旁。
“殿下,小陆娘子回来了。”
采薇眼尖,看见老远处有个清癯的人影拎着什么向这里快步走来,虽说隔着雪幕,但她凭直觉还是可以认定此人必是陆询舟。
李安衾白皙耳尖不知是冻地、还是羞地红了几分,但见公主殿下镇定地点点头,故作矜持道:
“本宫早看见了。”
陆询舟快步走到景春殿时,几个忙活路过的宫人瞧见她,纷纷笑而不语地同她行礼。
陆询舟匆忙地对他们回了个笑,随即径直向正殿门口的主仆二人走去。
“公主殿下金安。”
她照例规规矩矩行了个礼,随即语言温和地把人往里面带。
“外边下着雪,殿下这样子会受凉的。”
李安衾冷脸:“本宫喜欢,你管不着。”
旁边包括采薇在内的宫人一听两人的对话,不约而同地在内心呦呦鹿鸣起来。
呦呦呦呦呦,小陆娘子你可要好好哄哄殿下。白天出去,说好中午回来,结果食言到傍晚才回来。公主殿下用完晚膳后就一直站在门口等人,明面上说是看宫人们过年装饰宫殿,实际上目光有一下没一下地往远处瞟,不就是盼着您回来吗?
陆询舟同李安衾待久了,知道公主殿下口是心非的本事非同一般,便惯着她给了个台阶。
“殿下所言极是,臣的确僭越了。”陆询舟恭恭敬敬道,注意到李安衾看着她手中的小箱箧,遂温柔恬和地笑笑,“殿下不好奇臣这个盒子里有什么吗?刚好臣冷得很,不如您屈尊同臣进殿看一看。”
她握住公主殿下的手腕,嘴上温言软语,手上却是把人往暖和殿内拉。
“本宫勉强陪你看一看,若是不满意——”
李安衾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你今晚去偏殿睡。”
陆询舟动作一僵。
好狠心的女人!
进了正殿的书斋,陆询舟瞧见案上还安然呈放着写春联的红纸和笔墨砚,李安衾面无表情地坐到案前,抬眸对上陆小伴读讨好的目光。
“站着。”
她出声制止了欲拉张席子坐下的少女。
陆询舟只得老老实实站好。
“今日何故晚归?”
李安衾悠悠问道。
陆询舟指指手中的箱箧:“去东市,拿殿下的生辰礼物了。”
李安衾听罢果然面色缓和了下来,语气也变得温柔极了。
“真的?”
陆询舟顺势坐到公主殿下身边,依偎着她,然后打开箱箧,取出一块雕琢精致的玉器。
“小狗,可爱吧?”
李安衾接过那只触感冰凉的玉器。
不得不说,这只小狗的确雕得是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的可爱小狗蹲在她的掌心上,口含着鞠球,稍微露出两颗略尖的牙齿,眉眼带笑,尾巴歪到一边,让人情不自禁有种它在摇着尾巴汪汪叫的错觉。
“像你。”
李安衾睨了一眼身旁莞尔的少女。
“对对对,像臣。”
陆询舟温柔一笑,趁机把人拉到怀里,凑到她耳边,用清冽的声音在公主殿下耳畔低声学犬吠了几句。
“汪汪汪。”
然后就蹭过来与她耳鬓厮磨。
狐裘落地,衣物也被抓得松松散散的,李安衾面上染了的绯色,推了推陆询舟瘦削的肩膀,轻声问道:“本宫的生辰在明年开春,你这么早准备礼物是作何?”
陆询舟瞥了眼怀里中人若隐若现的白皙,抬头实话实说道:
“阿娘和阿母让我今年除夕在宫里住,年后便提前回家准备科举。”
卿御史此举李安衾可以理解。
毕竟陆询舟现在也是有恃无恐,占着和自己的关系总是得寸进尺。虽然她心中有万般不舍,可的确是该让她回家被卿御史好好管教一番。
但是,这声“阿母”是怎么一回事?
见李安衾面色不对劲,陆询舟尴尬地解释道:“就是长公主殿下,她让臣私下喊的,臣喊得顺口了,就,嗯……”
李安衾戳戳陆询舟的耳垂,在她颈间气吐如兰地笑问道:“就怎么了?皇姑母既是询舟的阿母,那询舟是不是还要唤本宫一声‘皇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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