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略狡黠的眯了眯一双猫瞳:“我跟她和好了。和她在一起这件事,比我所想要的、所以为的、所梦到过的,都还要好太多。”
“是吗,那很好。”
余予笙望向楼下:“陶老师,马上要跨年了,你的新年愿望是什么?”
陶天然沉默一阵。
尔后摇头:“我不许愿。”
“为什么?”
“等到跨年的那刻再许。”为什么要提前许愿,好像在惊惧什么、担忧什么、迫不及待生怕来不及似的完成什么。
余予笙笑着将被风拂得乱舞的卷发勾回耳后,可她的发太浓,挂不住似的很快又被风拂乱,笑靥从发丝缝隙里露出来:
“你说得对。”
第83章 偿还
[爱人的过分清醒,
被爱的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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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个仔好倔情嘅。”这是陶天然的母亲对三姑妈哭诉过的话:“我脚烫成噉,佢都唔知问我一句。”
那时陶天然母女刚搬回陶氏豪宅不久,陶天然的母亲替丈夫煲汤。
瓦罐的盖子落下来, 烫伤她小腿。
“送去庙里,畀师作法咯。”三姑妈喝着燕窝, 眼神里尽是对售楼小姐费心讨好丈夫的戏谑鄙夷。
陶天然不知她母亲是真的看不懂,亦或这是一种生活智慧。
母亲没有把陶天然送进庙里请法师作法, 而是将她送入一个心理规培的夏令营。
她同人说:“我个女都唔会笑。”
那个夏令营为期两周,收纳一些家庭规训不了的奇怪孩子, 在港岛一座深山里举行。
陶天然在那群孩子里, 安静得有些过分。
一日晨起,带队老师遍寻陶天然而不得。
后来在山间沟渠边找到她, 老师低低惊呼:“你烫死呢只蜗牛?”
十二岁的陶天然站在沟渠边, 这天早晨她在厨房当值,陪工作人员端着用过的热水出来倒时,瞥见沟里的这只蜗牛。
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在外婆家外, 那脑后挽一个低髻的精明瘦小老太太, 将一盆热水毫不在意泼进沟渠里的一幕。
工作人员要将热水泼出前,陶天然提醒:“嗰度有隻蝸牛。”
工作人员全没所谓的说:“就係一隻蝸牛啦。”话音出口的瞬间那盆热水已泼了出去。
那一刻陶天然的感觉很奇怪。
她看着蜗牛脱壳、挣扎, 心里很哀恸吗?好像也并没有。
小小陶天然心里想,不知是否人活得久了都会变得麻木, 而她似乎提前进入了那样的状态。
她一直知道自己心里缺失了很大的一块。
细腻,柔软,善意。这样的词在她心里很陌生。
此刻, 余予笙就在她身边,她透过乱舞的发丝望着余予笙,手指在大衣口袋里紧紧蜷着。
楼下蚁行的路人, 比沟渠里的蜗牛看起来还要小得多。
余予笙问:“陶老师,你还好吗?”
陶天然匆匆点一头,没说再见,埋头便往楼下走去。
她甚至来不及等电梯。
就在安全楼梯里跌跌撞撞,踩着高跟鞋一圈圈绕行往下。
一直从大楼里奔出来,陶天然缺氧般大口大口呼吸着,藏在大衣里的手在发抖。忽感到脚踝边一阵毛茸茸的触感。
低头去看,是一只流浪猫,尾巴绕着她冰凉的脚踝,很暖。
不知程巷站在这里等她下班的时候,有没有喂过这只流浪猫。
陶天然蹲下身来,以指尖轻轻抚挠着猫。
三花猫被她挠得舒服了,索性躺倒对她露出柔软的肚皮。
陶天然犹豫了一下,才将手探过去,继续替它挠痒痒。
怎么会有这样的小动物呢?陶天然心想,简直对世界全无防备,随时露出自己的软肋。
像程巷。
陶天然必须承认,自己心里并非没有一闪而过的恶念——她一定要去救余予笙么?如果不救的话,这个时空是否就能永远恒定的存续下去了。就算是镜花水月一场虚妄,她亦愿长醉不复醒。
猫仰起后颈,懒洋洋的“喵呜”一声,尾巴绕过来,又一次暖暖扫着她脚踝。
陶天然默默抿紧唇线。
为什么做不到不去管。
不是因为她自己,而是因为她喜欢的人,是一个会蹲下来喂流浪猫的人,眼睛圆圆亮亮的,露出毛茸茸的后颈。
十二月十七日这天。
陶天然一早开车到程巷家的胡同口,锁了车,往里走。
程巷的父母又去参加反诈的系列培训了,今日家中无人。陶天然七点过就到了,程巷穿着睡衣,趿着拖鞋蹬蹬蹬跑来开门。
抬手揉着眼,一个哈欠想打又打不出,嘴虚虚张着:“这么早?”
她刚从被子钻出来,带着一身暖融融的热气,头发睡得有点乱,发尾翘起一缕,睡衣是在淘宝买的,很便宜,因此小熊的印花不那么清晰。
陶天然张开大衣,将她裹进去。
她睡意迷蒙的笑,在陶天然的大衣里松松的展开胳膊,搂住陶天然,往她卧室的方向走去。
一边仰起下巴问:“你怎么这么早啊?”
“睡不着了,就过来了。”
“那我去刷牙。”走进卧室,程巷靠在门边的墙上,软软打个呵欠。
“不。”陶天然脱下大衣,搭在椅背上。
她身上有清晨霜寒的气息,以至于程巷透过窗帘缝隙往外望了眼,似想确认是不是下雪了。
她坐在程巷的床边脱高跟鞋,叫程巷:“再睡会儿。”
“喔。”程巷应一声,慢吞吞的挪过来。
陶天然又脱了西裤,同样搭在椅背上。
接着钻进被子。
被子里仍有程巷身上的热度,带着软香。程巷跟着爬上床来,陶天然伸手想要搂她,她裹着被子往边上一滚:“不要,你身上好凉。”
陶天然缩回手,不讲话了。
接着她转了个身,背对程巷,面对着床另侧的墙。
程巷小小声的笑,戳一下她的背:“生气了?”
“没有。”
程巷缩在被子里,等身上的温度回温了,展开手臂抱住陶天然瘦削的背,将额抵在她的脊骨上。
陶天然的双肩一绷,继而慢慢放松下来。
“你好香啊。”程巷的额抵着她的背蹭两蹭。
陶天然的眼底,眼泪无声的沁了出来,又被程巷纯棉质地的枕套所吸纳。
她紧紧盯着床另侧的白墙,眼一眨不眨的。
程巷抱着她的背问:“你是不是真的生气了啊?”
她要过好一会儿,才能压下鼻音、用尽量平稳的声线说:“没有。”
“嗯,那就好。”程巷昨晚熬夜画漫画,这会儿眼有点张不开了。
眼皮一阖、一阖,浑身软绵绵的放松下来,靠着陶天然的背脊睡着了。
陶天然张着眼,听着窗外的动静,觉得好像下雪了。
如果是的话,这是今年冬天的初雪。
窗外的天空是一片令人安心的灰,好似时光在这里凝滞,再不会x往前走。陶天然不知程巷睡了多久,她只是听着身后程巷一起一伏的呼吸声。
接着,程巷醒了,陶天然阖上眼。
程巷在她身后,轻轻尝试着将抱着她的手臂往外抽。抽一半,又停住,好似在观察她有没有被吵醒。
觉得她没有,才继续将手臂抽了出去。
然后程巷披一件大大的粗棉布袄子,走出四合院里去洗漱。陶天然侧卧在床上睁开眼,听到院子里哗哗的水流声。
再一眨眼,眼泪又无声的涌了出来。
她抬手抹去,很用力的,像跟自己较劲。
哭什么,像在担忧某种不好的结局。
接着程巷推门走了进来,脱下袄子挂上衣架,嘴里“嘶”一声像在讶然今日的寒冷。她将一只瓷碗放在床头柜,陶天然闻见身后传来一阵蛋包麻糍的香气。
程巷的爸爸是海城人,她家偶尔会做这种南方口味的早餐,撒很多的白糖粒,咬在齿间嘎吱嘎吱响。
她望一望陶天然的背影,觉得陶天然还没醒,便走到书桌边,拉开椅子坐下画漫画。
陶天然直到这时,才很轻、很慢的在被子里转个身。
静静望着程巷的背影。
刚刚转学的高二,程巷是她前桌,她曾无数次这样望着程巷的背影。
程巷上课的时候,小动作特别多。
上语文课的时候她会削数学绘图的铅笔。上数学课的时候她会整理二十一世纪学生英语报。上英语课的时候她掌根撑头望着窗外,嘴里叽叽咕咕念叨着什么。
有一次陶天然听清了,她在背文言文:
“晋侯、秦伯围郑,以其无礼于晋,且贰于楚也……”
她会从前排把卷子传到陶天然手里。偶尔和卷子一起传来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jttqhh——哈我是说今天天气好好啦陶天然:)」句末一个很老派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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