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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巷原来那么长_顾徕一【完结+番外】(65)

  那雪白的背脊是大片的镂空,露出瘦削的脊骨, 几乎像一片清冷的雪地,“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可是在接近她后腰的位置,一粒绯色的小痣露了出来。

  像什么粗心的旧时仕女漏下了一点胭脂,又或是歌以咏月的古代诗人呕出了一滴心血,有种瑰异的、触目惊心的、动人魂魄的美。

  没人敢对她邀舞。

  她一个人站在舞池边,雪白的背脊抵倚着墙面,看着这整晚的纸醉金迷。

  唯独易渝朝她走过去。

  “看你这小可怜样儿。”易渝对她扬起一只手:“我就大发慈悲跟你跳一曲吧。”

  陶天然看她一眼,摇头。

  平时妆容淡若无物的人,突然抹了浓墨重彩的唇釉,就是有这样的效果。易渝看着那双唇,浓郁到好似在等到有人将它吻花似的。

  陶天然忽然开口:“她人呢?”

  “谁?”

  陶天然顿了顿,眼神扫过舞池里衣香鬓影的人群:“Shianne。”

  “你现在想起来问了?”易渝说不上为什么冷笑了一声:“人家都离职一周了。”

  陶天然扭过头,眼神第一次落到易渝身上来:“她离职了?”

  “你就当她离职了吧。”易渝道:“总之我觉得吧她在躲你,你打算怎么办?”

  易渝不傻,她能看出这两人之间多少有点微妙。

  陶天然的眼神移回舞池去。

  唇间道一句:“我能怎么办。”

  ******

  年会结束后,陶天然去了一趟心理诊所。

  她很直接的说:“我觉得我的心理出了问题。”

  心理医师反而微一怔。

  来这里做咨询的人往往不会这么说。就像醉酒的人不会主动说自己喝醉一样。

  眼前的女人面容清寒,薄唇拉出一条直线,看起来是情绪极为稳定的类型。

  穿得也职业,硬挺白衬衫配西裤。只是右手垂放在膝头,拇指反复拨弄着小指的尾戒。

  医师问:“你为什么这样觉得?”

  “因为我总是把一个人当成另一个人。”她答。

  “把谁当作谁?”医师手握着笔。

  “把我的一个同事。当成,”她顿了顿:“我的前女友。”

  “如果用心理学理论分析的话,这是典型的移情作用。”医师晃了晃手中的笔:“你的前女友现在在哪?”

  面前的女人静静坐了许久。

  她的睫毛很长,算不得浓密。这间诊室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近冬的阳光洒落进来,被她根根分明的睫滤过,洒在总是清寒的脸上。

  薄唇微启:“她去世了。”

  陶天然很难形容自己是以什么语调说出那四个字的。

  从马主任给她打电话到现在,那四个字从未在她脑中真正成形。她总是回避去想,终于形成一块她不敢触碰的疤。

  看起来结了一层薄薄的痂,其实下面已化脓得血肉模糊。

  余予笙为何会主动离开?

  她是不是应该不要去想了?她已在疯狂崩溃的边缘,愈是这样表面看起来愈是平静,她是否应该自救?

  余予笙怎么可能是程巷?这合理吗?

  陶天然,她对自己说,无论如何余予笙已经走了,你应该切断这样一份幻觉。

  她从心理诊所开了些舒缓神经的药物,开车回办公室的路上,等一个红灯时,她发现自己又在反反复复的摩挲那枚小小尾戒。

  她伸手想把它摘下来。

  却发现戴得太久,竟很难摘得下来。

  她走进办公室时助理迎上来,跟她说马上准备开会,她简略的嗯一声,放了包走进洗手间。

  她用洗手液涂满右手,无论怎么用力,箍在尾指的戒指仍是摘不下来。

  开会时间到了。陶天然迈入会议室,剪裁精良的衬衫勾勒出直角肩,黑长直发半遮着淡妆也精致的脸。

  她拉开旋椅落座,习惯性握住万宝龙钢笔:“开始吧。”

  有坐得近的同事,轻瞥她右手一眼,尾指显而易见的红肿。

  直至会议结束,同事问:“陶老师,你的手怎么了?”

  陶天然顿了顿:“没什么。”

  开完会走回自己的私人办公室,要路过公区。

  陶天然瞥一眼余予笙空荡荡的座位,想起高三程巷来找她的那天,嚎啕大哭着说自己拔牙了。

  那时她因感冒请了一周的假,教室里属于她的那个座位空了许久。

  要到很多很多年后,她站在人人行色匆匆的办公室里,白炽的射灯直直射着她后颈,她并没有拔牙,却发现自己在轻轻舔舐牙龈。

  拔牙最痛的地方在于,会在牙龈留下一个空荡荡的洞。因为忍不住反复去舔,所以无法忽视。

  陶天然唤来助理,将之后的行程往后推两个小时。

  她开车去了趟医院。

  她有国际私立医院的全额保险,很顺利挂到外科的号。坐在诊室里,跟医生说自己的戒指摘不下来。

  她问医生:“我是不是胖了?”

  医生笑了。

  觉得坐在面前的大美女气场十足,讲话怎么有一点点搞笑。

  “陶小姐,不是你胖了。而是你的戒指戴得太久,人随着年龄增长,骨骼形状会发生微妙变化,戒指啊手镯啊,戴久了摘不下来很正常。”医生笑着与她开句玩笑:“这就是人们为什么说,戴得够久的首饰,会变成身体的一部分,对吧?”

  陶天然深深吸一口气,屏住。

  她问医生:“那怎么办?”

  “如果实在想摘下来的话,把戒指切断好了。硬摘的话手指会受伤。”医生问:“陶小姐需要么?我们医院可以处理。”

  陶天然翕了翕唇。

  最终她说:“不要。”

  她带着一枚摘不掉的戒指和红肿的手指,回到了公司。

  忙完一天的工作以后,她又带着一枚摘不掉的戒指和红肿的手指,回到了家。

  是否忽视这枚戒指便好了呢。

  就像她从外婆那门外有沟渠的家里搬走,忽视了外婆立在夕阳下目送的身影一样。

  就像她从坡道上的家中搬走,忽视了童年玩伴悄悄躲在墙角的身影一样。

  她开始服用那些舒缓神经的药物。刚开始很克制的用水送药,后来用酒也没什么所谓。

  她好一些了吗?

  可是医生说,戴得够久的戒指,已变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

  这时,她收到附七中同学会的邀请。

  陶天然从不参加同学会。她以前不认为一段已经终结的生活,有什么再去重聚和缅怀的必要。

  但这次她去了。

  她记得程巷上高中时,人缘算得极好。

  “巷子巷子,英语卷子借我抄一下。”

  “巷子巷子,我们打羽毛球缺个人你快来。”

  “巷子巷子,我去约会跟我妈说去你家写作业了,你帮我打个掩护啊。”

  她们总是热切的叫她:“巷子巷子。”

  可陶天然也清楚的记得,程巷葬礼的那一天,那些热切叫着她的同学,一个也没有出现。

  陶天然去了同学会。

  桌上摆满龙虾鲍鱼海参透着油腻,觥筹交错间,她眼x神扫视过一张张曾经熟识的脸。

  她们记得程巷吗?并不。

  她拎起红酒杯,仰头灌入嘴里,白皙的颈项拉出纤长的线。并无人敢跟她搭话,桌面圆盘喋喋不休的转着,聊天的、打趣的、勾肩搭背的,那一张张脸也随圆盘的转速模糊起来。

  其实酒喝多了就会变得不好喝,连齿根都泛着酸涩。

  便是在这同学聚会上,她遇见了余予笙。

  余予笙还提到了程巷。

  说程巷与她一同投资赚了钱。陶天然隐约勾了勾唇角,这是什么鬼话?

  小巷那样的人,会做投资?

  陶天然又灌一口酒,阖了阖发烫的眼皮。

  同学会还未结束,余予笙却拿了手袋径直离开,她也没叫住余予笙,问一句余予笙为什么突然辞职。

  她敢问吗?她敢面对答案吗?

  如果余予笙否定了她的猜想,她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日子?

  只有那些舒缓神经的药物不断被酒送入喉间,她终于睡得着。

  直到雪落下来的那一天,也不知是不是最近喝多了酒,胃里灼热得厉害,陶天然忽然想吃凉皮。

  她开车去了那个菜市场。

  下车,拢着大衣在菜市场门口站了许久。

  菜市场的门是铝制金属焊成的圆拱形,门头镶了金光灿灿的“益民菜市”四个大字,不过成日里日晒风吹,这些金属都变得灰扑扑不再闪亮。

  菜市场里是一个个白瓷砖砌成的摊位,不过商贩太多,被菜市场消化不了而吐出来一般,门口两边也摆着好些摊位,摆一只竹筐或红白相间的塑料布。

  卖橙子的。卖拔了毛的鸡的。卖沾着泥土的白萝卜的。

  一直延伸到斑马线才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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