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与之相对的，是殷舒几近崩溃地呐喊：“销毁？她是人！不是机器。”
那些“机器”却踩着沉重的军靴，直接撞开殷舒因常年待在实验室而有些消瘦的身体。
“你是想公然违抗生存法则？所有人都由零区直接管辖，您要做的是服从命令，而不是为了所谓的亲情与军部对抗。”
零区？这是基地起飞前地面人类聚集地的名字吗？
还没等解书琴多想，身体的便迅速跑到床对面的墙壁，推开嵌入的隐藏门，熟练地换上医用口罩、大衣、手套，随后颤颤巍巍地，穿上那双九厘米的高跟鞋。
路过镜子时，解书琴草草扫了一眼，这是一个孩童的身体，看着也就十岁左右的样子。踩上高跟，裹紧一层又一层衣服的时候，才有点成人的样子。
但也就在她准备好跑到电脑前，外面的吵闹声终于爆发到极致。
大门被一脚踹开，枪支拨动的声音像是回荡在耳侧。她清晰地感受着这具身体的颤抖，感受着心脏剧烈跳动带动全身血液膨胀的热意。
这个伪装成大人的孩童紧紧低着头，她只能看着那双藏在手套下的稚嫩的手熟练地敲击着键盘，只能看到电脑下，那双藏在阔腿裤下的黑色高跟鞋。
脚步声越来越近，每一步都是深渊的临近。
一瞬间，解书琴忽然看到她在幼儿培训基地的稀碎往事。她看见女孩眼神麻木地被推进一个又一个实验舱，看见荧幕上、每行每列都充斥着“挑起战争”的字眼，看见女孩因为发现自己被潜移默化后的恐惧，看见她无力地挣扎和无声地呐喊。
但都不济于事。
因为每个房间、门口、电子芯片上，都清晰地写着“零区高于一切”“生存法则高于一切”“战争高于一切”。
终于，脚步声渐远，那双在电脑前发抖的手才缓缓停下。
殷舒冲过来抱住她，在连机械都被关掉的寂静的实验室，只有她们的哽咽声。
“疼吗？”殷舒颤抖地想要蹲下脱掉那双非常不合脚的高跟，却被殷相荣触电般躲开。
解书琴不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但却能感受到从身体里传来的深深的恐惧。
她在惧怕这双高跟，因为这让她的脚伤痕累累，但她也在惧怕脱下这双高跟，因为脱下意味着被抓回幼儿培训基地，意味着被培养成只会发动战争的激进派，意味着失去自我、成为没有人性的机器。
解书琴忽然有点明白了。
难怪不论什么时候，殷相荣都时刻穿着高跟，哪怕是在地面进行任务。因为这是她在幼时养成的习惯，更准确来说，是恐惧，是心魔。
第49章 海洋 “寂静之海，只有她的声音回荡”……
解书琴再次睁眼时, 周围已是熟悉的实验舱。
她静静地躺在里面，呆滞地看着大理石天花板，连AI在耳边絮絮叨叨的话也听不太清楚了。
十岁的殷相荣颤抖的手像是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她在殷相荣极其慌乱时，扫到一眼电脑上的数据。
那是仿生人的制造数据。就算她的理论课再不好, 也能看出，那台电脑上清晰地写着──制作仿生人的原始材料，是人。
他们将机械心脏放入已经死去的人的身体里，用电流模仿人体的血液流动，用芯片控制着那个所谓的心脏，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们：“你们是人”。
于是久而久之，它们就真的以为自己是人类了。
也许, 这就是传说中的机械生子吧。能接触到机械生子领域的，只有指挥官和高级研究员, 也难怪之前许安会说冉月和殷相荣联合骗他们。
解书琴深吸了一口气，全身都在细微颤抖。
那十九年前的零区呢？这个所谓的地面人类的聚集所, 却是一个惨绝人寰的地方。
零区拒绝任何人性，所有的活物都必须听从最高指挥的安排, 幼儿都会被送到幼儿培训基地进行所谓的培训，一旦他们有了自我意识, 就会面临销毁。在那个真正都是人的地方却过着机器的生活, 有一瞬间, 解书琴忽然庆幸自己生在基地。
也许也正是因为所有人都听从零区指挥，想要打破这种僵局，挑起人性之战，就需要忠贞不渝支持自己的帮手——仿生人。
殷舒在制作仿生人时，想到的也是这一点吧。她把自己设置成仿生人的最高命令者, 将他们都教成人类的样子，然后再伪装成人类躁动，引起其他心中不满的人的共愤，才一举推翻了零区，建立基地。
可是……
“也许因为仿生人实在太多了，她自己都不知道面前的人到底是人类，还是仿生人了。”解书琴闭了闭眼，“要不是这台机器，谁还分得清人类和仿生人。”
空气忽然寂静了几分。
解书琴猛地睁开眼：“这个机器不是地面人类发明的吗？”
如果是十九年前地面人类就创造出了这个机器，又怎么会分不清仿生人和人类？又怎么会任由仿生人挑起人性之战，对反对者屠杀？
难不成，那个时候，已经没有多少人类了。而所有零区高层人士，早已被仿生人替代！
“还有两个强力幻象，您是否接着进入？”
一段机械声打断了解书琴的思索，她揉了揉太阳穴，缓缓将精力再放到这台机器上。
还有两个强力幻象，那一个是异种，一个就是受异种基因影响的半人类了。
解书琴缓缓躺好，“继续吧。”
经过一系列仿生人有关的猜测，解书琴几乎一闭上眼就好像可以看到那些人机器般冰冷的眼神，看到荧幕上遍地的蓝点。
再次睁眼时，她几乎是被吓醒。
冷汗顺着额头下落，解书琴艰难起身，看到这双手时忽然愣住了。
她快速下床奔向镜子。
熟悉的脸出现在镜子上，高束的马尾因为她刚刚在床上挣扎的动作有些凌乱，一些发丝微微贴在鼻尖上。
解书琴擦了一把冷汗，静静地看着镜子上，那张许安的脸。
在刚开始进入幻象的时候，她就在想象这个可能了。她总是在思考，许安的幻象会是什么样的，她经历了什么让她一生都感到恐惧的事情。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想到那个阴暗的实验室，那个关了许安不知道多少个日日夜夜的地方。许安待在那个地方的时候，会绝望吗？又或者，她早就习惯了。
解书琴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缓步走到门口。
腐朽的铁门发出吱呀的声响，在视线一片漆黑时格外清晰。
身体不由自主地漂浮起来，每一块血肉都充斥着强烈的疲惫感。解书琴不明白，几乎是用尽全力睁开了眼睛。
她看见紫色的海水源源不断地灌入口鼻，长发早已散开遮住了视线，身体控制不住地向下沉，落在海底的漩涡中。
紫色的、各种不明的东西顺着漩涡黏在她的身上，让本就动不了的肢体雪上加霜。
解书琴亲眼看着那些东西钻入许安的身体，感受到身体的每一次颤抖。渐渐，沉底溅起的沙土包裹□□，骨头碎裂的声音穿透海水闷闷地响在耳畔，她感受到头颅微微向右侧，上下蹭着旁边静静躺着的、一块巨大的头骨。
这么一侧头，解书琴才发现，这一片海底，竟然全是骸骨。
巨大的、传说中海洋哺乳生物的骸骨。
而这具身体竟然也开始慢慢长出充满鳞片的鱼尾，和一对雪白的羽翼。
所以异种其实是海洋哺乳生物变异而来？而许安，真的有尾巴……和翅膀。
“可以了，回去吧。”
解书琴猛地回神。
这具身体的嘴并没有开口，但声音却像是从脑海里传来。
“我控制不住疼痛了，再待下去，你会窒息而死。”
解书琴这次确定了，这是许安。
“你怎么知道我进来了？”刚才AI说过，她进入幻象是不会被任何人察觉的，“许安，你在什么地方？你还好吗？许安？”
但无论她怎么呼唤，脑海中再也没有另一个声音，就好像一切都是她的幻想。
身体变得轻盈，长发顺着水流卷起，解书琴看见紫色的海水逐渐变得通透，而身下的骸骨缓缓腐化。
她感受到许安向海底游去，白色的羽翼将昏暗的海底照出一片暖色的光，许安伸出手，那双隐隐散着红光的手。
高频率精神波让周围震出圈圈水波纹，而那些骸骨在精神波下加速腐化，在最后一刻，轰然破碎。
水底一片汹涌澎湃，而这具身体却仍然停留着。解书琴感觉眼睛一阵酸涩，感受到许安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块巨大的头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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