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觅烟_钟敬言【完结+番外】(39)

  清晨六点也才过半,阳光是鸡蛋黄一样的颜色,浓得热烈张扬,新开的野花被风吹干瓣间的露珠,在水泥钢筋浇筑的楼房缝隙中自在地舒展身姿。

  街道行人匆忙,早餐铺刚出炉的包子馒头所购买者络绎不绝,有人大喊:“老板我的茶叶蛋你漏啦!”

  有人不耐烦地挥舞手机的付款记录,“我钱都给你,那包子豆浆还要排队等到什么时候。”

  在一切繁忙纷碌的间隙中,也不知谁跟身边人提起一句,“诶,你看了今天的报纸头条没?”

  “什么头条,拿来垫桌子倒好。”

  “就金华小区一个十九岁的男孩为了xi毒杀了他的伯母。”

  “不是吧,也太过分了。不过要我说du品这东西真不能沾,我听一位亲戚的朋友讲……”

  细碎的谈话声如尘土飞扬。

  你瞧,这人世间的荒唐无稽,像一场场光怪陆离的百乐门,所谓哭干泪揉皱脸的人生悲喜,也只是旁人用来垫稀饭放咸菜的一张油报纸而已。

  诶,老板,我的豆浆油条怎么说了半天都还没上?你这里桌子太脏,记得给我抽张报纸垫上。

  作者有话说:

  顾金花的水煮肉片摊指的是福鼎肉片,因为不想带地名所以才叫得含糊,但是后来我又想起有道菜就叫水煮肉片,怕误会因此在这多解释一嘴。

  第41章

  农历七月半。

  无情无义头上青天,热得诚心不给人过活,风不动,阳光大得从凌晨五点晒到晚上将近七点,Z市出了好几起汽车自燃的新闻,触屏手机每每推送的消息总教人看得胆战心惊。

  周烟近来日子混沌,未曾睡过一个好觉,空调不分昼夜二十四小时地开,轰隆隆更显日子寂静荒凉。

  陈觅却比她要好睡眠,一天二十四小时除开吃饭喝水上厕所,其余时间全是在床上度过。

  原是听说教师暑期需要进行集中培训,但因陈觅近来家里出了事,学校也就给她批假,望千万保重。

  顾金花的丧礼办得不声不响,母女两人相依为命原就没多少亲戚来往,况且那段日子陈觅精神恍惚,繁事从简,她没精力应对。

  但周烟记得陈觅的叔叔婶婶来过,许牵招来过,还有郑伯俊。

  命运倒也是稀奇无常般古怪,人原来在的时候,个个都鸡飞狗跳闹翻天,恨是恨,爱是爱,需得件件分明来看待。

  可等人自尘来向尘去以后,他们又全都释怀,清一色沉默庄肃的黑,眼眶带红,说些让自己良心听了好受点的话。

  郑伯俊带了张信封见陈觅,他的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愈发凸显五官棱角分明,却也更不近人情,“抱歉,那天如果不是因为这份监控器的内容,可能后面不会发生太多糟糕的事情。斯人已去,我能做的不多,信封里面装有那天你和蒋童在小旅馆楼梯间亲密的监控录像磁卡,算是我的歉意。”

  陈觅拎得清其中因果,郑伯俊从头到尾只是秘密暴露的一个引子,很多事情如果真怕见光,那就不该去做,她撕开信封封口,把监控录像磁卡一掰为二,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们从头到尾一直都是互不相欠。”

  “的确。”郑伯俊颔首,而后转身朝灵堂正前的顾金花遗像深深鞠躬,轻声说道:“我们从头到尾互不相欠。”

  陈觅的叔婶最像跳梁小丑,临到遗照跟前还睁眼说瞎话给自己搭台阶下,“陈觅,也是你妈不对,八万块钱你之前还给我,她要当初早点跟陈寻说,陈寻也不至于做出这种错事。我去看守所见他,那孩子也可怜,胡子拉渣,一身衣服穿好几天都没换,他以为你妈没还我们家钱才这样的……”

  婶婶还没说完,似被一阵突然涌动的悲戚打断,她侧头擦泪,帕形面纸在眼眶底下摁了两摁,脂粉遮住她近日为陈寻奔波找律师打官司的浮肿,她又说道:“你跟陈寻也算从小一起长大,如果你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哎呦,简直心都要碎了……”

  叔叔站在一侧,低头沉默。

  陈觅冷眼看这对夫妻一静一动唱双簧,她本是跪在草团上,忽然“腾——”地站起身,孝服布料轻飘飘,她拿起顾金花的黑白遗像,按住婶婶的脖子,叫两人四目相对,似笑非笑地说道:“婶婶,你心碎了吗?看到上个月还有说有笑的人现在这样看你,你心碎了吗?你应该会心碎吧,在看守所看见杀人犯都能难受成这样,这一个坦坦荡荡的受害者看着你,怕是心要更碎了吧……”

  婶婶不待她说完,啊呀大叫一声,打开陈觅的手,靠在自己老公的怀里,她胡言乱语,又是激动又是骂:“人又不是我杀的!管我什么事!”

  “对,对——”陈觅捧着遗照一步一步走向她,那对夫妻吓得不断往后退,“冤有头债有主,是该找你们的儿子了。”

  一直守在陈觅后面的周烟轻轻拉了拉她的衣侧,暗示别因冲动坏了规矩。

  但陈觅已顾不得许多,她跟疯了一样大笑,兴冲冲地说道:“叔叔婶婶,你们放心,我一定会追究下去,不告你们儿子判死刑,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她叔叔也是气极,口不择言说道:“你这样做对得起陈家列祖列宗吗?”

  陈觅身形一晃,那灵堂内白日也亮灯,光线折在顾金花的遗像上,她黑白微笑的面孔似也嘴角下垂,目光定定朝前看,唬得夫妻两个抱做一团,心虚间早已顾不得再劝说什么话,纷纷携手仓皇离去。

  道士做法,说子女得尽声哭嚎,这叫哭孝,哭得越大,老人也走得心安。

  但陈觅脸上的神色空荡,她喉咙憋出几个跟哭腔类似的音节,喊了几句后低声说:“我哭不出来。”

  道士斟酌:“这……还是哭出来比较好。”

  “我没有泪。”

  “想想从前你对你母亲遗憾后悔的事情。”

  她望向道士,微微一笑:“很多,多得让我想一块陪她。”

  做法需讲究时辰,如何哭,如何止,悲伤不可随心所欲。

  道士继续同她打商量,“没有泪,你可以嚎出来。”

  两人正商量间,屋外又进来一人,是许牵招,他没看陈觅,进来后直直朝顾金花跪下,涕泪泣下,哀恸而嚎:“阿姨,我对不起你!”

  周烟侧脸偏过头,她不忍见这副景象,眼眶红了又红,硬生生憋住不叫眼泪掉下来。

  道士叹息,低眉垂手不语,站在一侧。

  斯人不在,无可解思,无可解忧,无可解愁。

  陈觅脸上的表情依旧空洞,像被虫蛀掉的树,只剩外面一层单薄的壳。

  “对不起。”这是她对许牵招说的,“欠你一个道歉,也该今天还了。”

  “但我还是没办法原谅你。”他没去看她。

  陈觅挣出一丝苦笑:“我知道。”

  “阿姨之前有来找过我。”他话里藏有哭音,“她替你向我道歉,还说自己上网查了很多资料,说有些同性是天生,就跟天生异性恋一样没办法改,她希望我能够谅解你,但……但我没同意。”

  陈觅原本面如死灰的脸忽然多出些表情,她难以置信地看向许牵招,“怎么可能,她……她一直都很厌恶的……”说到后面已是泪水溢出,“我每次去找她,她就把我当透明人,看都不看我一眼。”

  “她大概也很难用一两天时间就说服自己——这些年来男友不断的你全是演戏给她看而已。”许牵招从蒲团上站起,“之前见面,顾阿姨把手机落我那,上面有条在短信里编辑很久没发出去的短信,你应该知道她的密码。”

  他将口袋里的手机交出,“我的确很难原谅你,但上次的拒绝已经造成一次遗憾,这次我不想再继续遗憾。从此以后,你也不存在所谓对不起我的说法。”

  陈觅微微颤颤将顾金花的手机滑屏解锁,点开短信图标,未发送出去的短信存在草稿箱里,她点开来看,还没看完却早已泪流满脸。

  上面简单只写一句话——【你生理期快要来了,我在家里给你炖好乌鸡汤,记得回来喝。】

  原来她一直在努力了解自己;

  原来她一直为自己的错误道歉……

  “女孩子抽烟可以,打牌可以。”

  “那跟女孩子恋爱呢?”

  原来她早已用行动给出答案。

  陈觅崩溃不住,她冲到遗照面前的桌前跪下,手里紧攥手机,脑袋磕在地上砰砰响,她声似杜鹃啼血,声声句句皆是嚎啕含血含泪的哀鸣:“妈,我对不起你——”

  “妈——!”

  在场三人无不为之动容,周烟拿袖子楷泪,许牵招也背过身默默去哭,道士红着眼眶招手示意周烟,“过了时候不能哭了,再哭老人要走得不放心了,你去把她拉回。”

  “好。”周烟从后面抱住陈觅的腰,她能感受到她不断的颤抖,和后背渗出一层的热汗,“陈觅,不能哭了,再哭阿姨也走得不安心了。”

  陈觅瘫软在地上,浑身力气全无,不断抽泣哑着嗓子喊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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