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堂皇的话语背后,是对李君琅和李玱所有行为的默许,是让她远离权力核心漩涡的放逐,更是用这片光鲜亮丽的繁华世界掩盖在暗处疯狂盈利的灰色产业的借口。
办公桌上除了新能源项目的规划蓝图,还有几份文件,那是她大年初六返回深圳后,派遣蔡薇整理的天盛边缘产业报告。
文件上触目惊心的资金流向、隐晦不明的关联交易,皆指向一些游走在法律边缘的“特殊服务”公司和矿产承包项目。每一笔可疑的款项,都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在她试图维持平静的心上。
最近正值多事之秋,李安衾刚调查完李促的灰色产业不久,京州那边便打来电话,总管家说老太太旧疾复发,情况不算好,已经在医院躺了一天。
祖母,这个庞大家族真正的定海神针,李家一切势力的根源和保障,她住院的消息,预示着某种维系多年的、脆弱而危险的平衡正在加速崩塌
象征家族的马车分明已经出现裂痕,可依然不管不顾地在大道上疾驰,李安衾必须赶在沉甸甸马车散架之前跳下马车,并建造一辆独属于自己的崭新马车。
想到这,女人清冷的眉眼间闪过一丝极淡的疲惫。
自从与李邺会晤一事后,她知道自己将不可避免地将卷入这场派系之争。
保全自己的最好办法,要么是作壁上观,要么是以身入局。
李安衾知道,父叔斗争背后的利益关系盘根错节,李促、李邺除了熟络李绣年的旧关系网以外,还各自拥一位靠山。
很明显,无论谁败都会殃及自己的利益。若随李促错押,不仅天盛将面临被查封的风险,作为他的名义上的女儿、李邺最希望抹去的存在,她必将遇害;若随李邺失势,作为朋党的李安衾毋庸置疑必将面临牢狱之灾。
作壁上观已经是不可能的,她已经被推上了风口浪尖,最好的办法唯有以身入局,押上第三者,然后借刀杀人,干净利落地弑父弑叔
前世的李安衾被他们害得遍体鳞伤,这一世,她发誓要挣脱家族义务的牢笼,不再成为困于盛世庙堂的牡丹,她要拼尽全力地去追求她所向往的一切。
是余生之自由、纯粹之爱意和——
陆询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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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末,某一个细雨蒙蒙的下午,下定决心的李安衾前去拜访一位重要人物。
福田区某间极为安静的茶室内,她与一位中年男子相对而坐。
周澂学,第三派系的四把手,也是某位大人物在大湾区的心腹,此刻衣着简朴的他看上去宛如一位儒雅和蔼的长辈。
几道精致的茶点,一壶上好的普洱,氤氲的茶香里,周先生官腔圆融,滴水不漏,而李安衾清清淡淡地坐在那里,适时颔首,偶尔说出几个简洁明了的词语作为答复。
当周澂学看似无意地将话题引向“家族长辈的余荫”时,李邺的名字被轻飘飘地提起,李安衾端茶盏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令叔父当年在地方上,魄力也是极大的。”
周先生的语气依旧平和,像在闲聊一段前尘往事。
“特别是处理十二八那种惊天动地的大事件,手腕之利落,心思之缜密,让人叹服啊。只可惜了那些……无辜受累的人。”
他轻轻吹开浮沫,浅呷了一口茶,目光中带上一丝探究。
“听说当年的赔偿杯水车薪,有些家属至今住在城郊,日子艰难得很。”
“十二八?” 李安衾放下茶盏,泠润的声音如玉石相击,听不出情绪。
周澂学失笑着摇摇头:“看来,李总对家中长辈的旧事知晓得并不详尽。也是,那会儿李总估计还小。”
他没有继续深入,点到即止,话题又自然地转向了对深圳未来能源规划的展望。
离开茶室时细雨未停,李安衾坐进车里,没有立刻发动引擎。车窗隔绝了城市的喧嚣,车内一片死寂。
她靠在椅背上,闭目沉思。
三百多条人命、高铁坠落、替罪羊、少得可怜的赔偿、维权失败——这些碎片化的信息,被“十二八”这根线索巧妙地串联起来,构成了李安衾初步的思路。
晚上回家,哄睡小奶娃后,李安衾打开电脑,搜索白天得知的关键词。
“十二八”、“南方某省”、“铁路桥坍塌”、“高铁事故”。
海量的信息碎片被李安衾逐一筛选,当年的新闻报道语焉不详,但在一些早已被遗忘的网络角落,在零星的旧帖和申诉材料里,惨案的轮廓被李安衾一点点拼凑起来:
并非天灾,而是彻头彻尾的人祸!
豆腐渣工程!
工程款被层层盘剥侵吞!
时任地方要职的李邺,他的名字虽未出现在事故追责的公开名单里,但在那些愤怒的控诉和内部人士模糊的爆料中,频繁地与一些难堪的字眼紧密相连。
而受害者家属的维权之路,更是触目惊心:被威胁分化,起诉被各种理由驳回或拖延,最终在绝对的权力面前碰得头破血流,得到的所谓“赔偿”,在失去顶梁柱的家庭面前,无异于羞辱。
李安衾注意到这次文字中反复出现了一个名字:陈桂芳。
她是那列死亡列车上一位遇难工程师的妻子,也是当年不屈不挠、带领着悲愤的家属们艰难抗争的核心人物。
李安衾给蔡薇发了一则消息,十分钟后,蔡特助便将陈女士的家庭住址发了过来。
书房的落地窗外,深圳的万千灯火彻夜不灭。
联合受害者。
这念头在几小时前还显得荒谬而危险,但现在,它成了黑暗深渊中唯一可见的、带着荆棘的藤蔓。
李安衾需要真相,需要力量,需要足以撕开李家华丽表象的利刃。
陈桂芳,这个名字,成了第一个突破点。
翌日,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驶离繁华的市区,一路向着深圳北部关外的方向开去。
茂密的水泥森林如同潮水般逐渐退去,露出底下更为粗粝的肌理。
道路变得狭窄,两旁是参差不齐的筒子楼,车子最终停在陈家村一个狭窄的巷口。李安衾新雇的司机兼保镖下车确认了门牌号,而后回来打开车门:“李总,就是前面那栋,三楼。”
眼前的楼房破败不堪,走进去后楼道昏暗,堆放着杂物,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李安衾今日穿得异常朴素,长发简单地挽在脑后,脸上未施粉黛,就连近期刚戴上的钻戒也摘了下来,只为最大限度地融入环境。
可即便如此,她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被优渥环境浸润出的沉静与疏离感,以及过分干净整洁的衣着,在这样破败的环境里依旧格格不入。
三楼,走廊尽头的一扇铁门。
她抬手,轻轻叩了三下,浑身肌肉的司机女士站在她身后随时待命。
门锁转动,开了一条缝。
一张憔悴的妇女面孔露了出来。
这就是资料照片上那个眼神还带着悲愤与抗争光芒的陈桂芳?十多年的岁月和无望的挣扎,那份光芒早已消失殆尽,徒留余生行尸走肉的每一天
“找我?” 妇人疲惫地问道。
李安衾微微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稳清晰,不高不低:“您好,陈桂芳女士。我叫李安衾,这是我的名片。”
门缝后的那双眼睛,在听到“李”字的瞬间,瞳孔猛地一缩。麻木的眼底骤然掀起惊涛骇浪,浑浊的眸色被滔天恨意瞬间冲去。
“李?!”
陈桂芳的声音陡然拔高,李安衾犹记自己上一次听到一位女人这么尖叫时,还是在她前世险些掐死江婉仪之后。
“哪个李?李邺那个李?!”
这个名字的脱口而出,瞬间唤醒了所有被强行压抑的记忆和深入骨髓的痛。
李安衾抿了抿唇,随即面露歉意,可也未曾后退半步。
“是,他是我的叔父。但我今日前来,是想和您谈谈‘十二八惨案’。”
她顿了顿,迎着对方几乎要喷火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谈一谈,怎么让当年的人,付出代价。”
楼道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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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坐进车里,李安衾靠在椅背上,疲倦地用两指揉了揉太阳穴。
陈桂芳绝望的哭泣和枯槁的面容,还有那张凝固过去欢颜的黑白遗照……所有的画面在她脑海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陈女士丈夫也是一名反应堆物理工程师,他们有一个女儿,死的时候和晞晞年龄一般大。
婚后第六年,丈夫带女儿去参加亲子夏令营时,乘上了那辆死亡高铁。
三天后,当搜救队在高铁的遗骸中清点遇难者时,他们发现年幼的女孩被父亲紧紧抱在怀里,虽然已经断气,但相比起血肉模糊的父亲,她的尸体还算完整。
失去爱人和孩子的痛苦,李安衾都体会过。尽管自己此行的根本目的并非正义,但她还是在一定程度上与陈桂芳产生了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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