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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雨季上升_bqal【完结+番外】(93)

  “当时你爸爸欠赌债,被人追到家里,你妈妈来管我借钱,我没有借给她,我们俩就在我们家当时那个小客厅坐着,你妈妈知道再说我也不会借,但也不甘心走,就坐在那里,左看看右瞧瞧,最后看见桌子上有台录音机,她问我可不可以借她听一下,钱没有,那录音机听一下可以吧。我说可以,她就戴上,当时那盘磁带就是张宇的,她听到一首歌,觉得好听,问我怎么调回去,我就教给她。她就那样听了好多遍,到最后就开始跟着唱就是爱到深处才怨他,舍不舍得都断了吧,那是从来都没有后路的悬崖。”

  乔悦也听过这首歌,过去媒体不发达,一首歌从发行到流行再到过时要经历很久。乔悦没有过mp3,小时候听歌要蹭楚冕宁的耳机。当然楚冕宁有mp3的时候年轻人已经不再听张宇,乔悦究竟是在哪里听到,电视机、ktv还是某个美发店门口的音响。记忆翻滚如倒了的垃圾箱,然后有人在里面捡起一台录音机,楚冕宁的妈妈跟乔悦讲:“那天我就把录音机和磁带送她了,我说我没办法借她钱,以后也不会再帮她,这台录音机她就拿走,因为从小没见她喜欢过什么。”

  “你妈妈就起来了,到门口,推开一扇还有一扇,她站在那里看着我,酝酿了一会儿,跟我说她知道我是看不起她的,谢谢我这些年一直帮她。我当时没有回应她这句谢谢,我只是觉得那么累,现在回想起曾经都好累,躺在床上,闭上眼,累的睡不着,积压在我心里像块石头一样。悦悦,我和你妈妈情分确实不重,但是她总叫我难过,在这个世界上,你是我唯一可以聊起她的人,听宁宁说你今年愿意回来看她,阿姨就觉得终于有机会把这块石头卸下。”

  乔悦很想对她说,您也是这世界上唯一能和我聊起她的人,但是乔悦开不了口,她对母亲的记忆那么少,少到只有自己的眼泪。于是此刻她只能用眼泪回应,这场天聊了那么久,以至于对楼那几户亮着的灯都熄了几盏。楚冕宁妈妈握住她的手,温暖而柔软的手掌,跟楚冕宁的手好像。

  “阿姨老了,说话可能颠三倒四,讲不清楚意思,但是阿姨就是希望你可以知道你妈妈是什么样子的人,她很可恨,她不可怜,不要把你妈妈当成一个可怜的女人。这个社会一直对我们女人很糟糕很糟糕,你外公对她不好,爱情故事也害她,但是你妈妈的一生其实轰轰烈烈,从没讨好过谁,挨打也要偷西红柿,不管她喜不喜欢那个老师,都证明她拼命使劲儿也可以学好习。她一个人跑到南方生活,但是犯蠢把钱都寄给弟弟,又为了你的名字在户口登记撒泼打滚。我真的没见过你妈妈这样蠢和可气的人,但是她还是给你争取到了一点健康和快乐,所以悦悦你去看她,不要一直对她说你很可怜,她的生活就是没有退路的悬崖,你就当她潇洒走了一回,但你不要走她的路,走你自己的。”

  楚冕宁妈妈在最后又引用了《雨一直下》的歌词,乔悦看着她的卷发,想明白为什么许多老年人喜欢烫头。其实卷发并不会让人显得多么年轻,但是这样的行为确实是在努力抵抗时代的车轮,还没有趁年轻潇洒过,世界就已经翻新重构。发型时髦,歌曲繁复,电影舞台灯光美术看的人眼花缭乱,而很久之前出生的人处在其中,只能靠一些自以为精致的装修呐喊我还没有老去,我还能享受这个时代的便利。

  “我知道的阿姨,我会走我自己的。”乔悦抿抿唇笑起来说,是她对一个努力爱过她母亲的女性很郑重的承诺。

  第二天上午楚冕宁起来的很早,她对半夜发生的对话浑然不觉,只是看到乔悦的眼睛肿的异常。当两个人坐上车,她把自己的身子挨过去,双手捧住乔悦的脸问:“怎么哭啦?”

  “没什么。”乔悦讲话时口齿很不清,因为嘴巴被楚冕宁的两只手推起,听起来就支支吾吾的有点滑稽。

  “开心点,去见你妈妈开心点。”楚冕宁其实也不太了解乔悦的妈妈,只不过她总想乔悦开心。无论什么事,她都能找到一个值得乔悦开心的理由,哪怕乔悦做不到,她也会想办法一点点把她带过去。

  乔悦眉毛也皱起,说:“脸痛痛。”

  “那亲一口,痛痛飞走了。”楚冕宁说着就要亲乔悦的脸,乔悦知道她在逗自己,但还是偏过头躲开。坐在前面的出租车司机一直通过后视镜观察她俩,楚冕宁瞧见,直接问他:“看什么?”

  司机没敢说话,如果他懂流行词汇,说不定会高喊爱就是爱,lovewins。但他不懂,只能移开眼看导航上的路线图。到达墓园,楚冕宁先乔悦下车,郊外空气很潮湿,应该不时便会下雨。楚冕宁想到刚才的注视,很刻意地帮乔悦拉着车门然后用一只手挡住顶。

  乔悦往地上伸脚,听见楚冕宁说:“慢着点老婆。”

  “你干嘛?”汽车开走后,乔悦侧过脸问楚冕宁。原本出门前是还有点难过,但楚冕宁这一声老婆实在是叫的既没道理又很搞笑,乔悦假装生气迈开步子向前,楚冕宁只能跟在后面解释:“他愿意看就让他看个够。”

  乔悦不理解,反问她:“人家愿意看,你就演给人家看?”

  “你就别生我气了呗,在咱妈面前给我点面子老婆。”楚冕宁说着把乔悦的手拉住,两个人一对视,她终于看出了乔悦就是想笑。楚冕宁伸手捏了一把乔悦的鼻尖,然后又掐掐她的脸。

  乔悦说:“随便叫人老婆。”

  “观静禾平时不叫你老婆?”楚冕宁好奇地问。

  “她不叫。”乔悦也随口就扯谎,因为两个人交往三个月以后陈观静禾就开始经常喊她老婆,虽然她不是总应,但到今天为止也算习惯,只不过陈观静禾也看得出乔悦更喜欢自己叫她乔悦或者宝贝,所以只有在很想腻她的时候才会喊老婆。

  乔悦妈妈的墓不那么好找,跟楚冕宁妈妈讲的那样,她有点不合群,所以并没有指引乔悦和出楚冕宁轻易找到她。走了好大一圈,乔悦才终于见到她,放下手里的花,楚冕宁拜了拜后就先退开一段距离在远处守着乔悦。

  “好久不见,妈妈。”乔悦想到陈观静禾说自己很冷酷,跟人久别重逢,总是不愿意先打招呼。

  乔悦不擅长跟人重逢,在她的生命里,第一次认识别离就是母亲的离开。后面楚冕宁一家搬走,乔悦在潞城见到楚冕宁也是说不出话。她只会用眼睛确认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是不是真的,她们之间还有多少缘分,接下来的日子可以陪伴对方多久。

  20年之后,人们对苦难有了更深的思考,不会再去注视女性身上的伤疤,大家都提倡影视剧和文学作品都能尽可能表现女人强大的一面。如果过度展示伤痕,就会有把虐女当成景观的嫌疑,对这一点,乔悦其实很赞同。《胎记》这部作品虽然轰动,但是后续也被许多女性主义者批评是将女性的苦难制造成了景观,尽管她们没有刻意去展现伤痕产生的瞬间,只是刻画它们在日常生活里的体现,但就像告诉一个男人有爱他的女人为他跳楼一样,就算不去展现她的爱有多撕心裂肺,只展示担架将人抬走后地上的一摊血迹也会叫他陷入名为“自责”的愉悦。

  最开始她们的初衷是想提醒全世界各个阶层各个肤色的女人,我们有不同形式,却相同根源的伤痛,我们要联合起来,我们要一起对抗。但随着讨论声变多,团队也开始不确定自己表达的意义,乔悦选择回国,恰恰也是为了寻找答案。

  她的家乡是很辽阔的一片土地,历史和现在,翻开每一页都能在注脚里看到流着月经的人的惨痛。注视同族的伤口本就是一种虐待手段,乔悦深知回望伤口的感受,也明白只关注互联网上的负面新闻会让人感到情绪低迷。

  但有的苦难可以跳过,有的却是生命里必要的课题,因为那个人是自己的母亲,所以总会有一个瞬间需要自己回头去看。毕竟自己是为数不多可以看到她的人,如果自己不看,那她就将带着一身伤痛被遗忘在时间外,遗忘在翻新过的大大小小的场合。

  这样的女人不论有没有活着,她的一部分都被前进的车轮永远碾碎和抛弃。

  乔悦试着不可怜她,但还是没有办法像楚冕宁妈妈说的那么潇洒,她愿意相信母亲没有抓牢的福字是由她亲手掀下,但如果有更结实的胶带,或许它就可以更加长久地在一扇门上保存。

  今天站在这里,乔悦已经是很多女孩子心里的榜样,她学习很好,也完成了自己的事业,帮助过许多人,并且鼓励许多女孩子去成为自己。但是她没办法在任何地方帮助到自己的母亲,甚至她的出生都是对母亲本就脆弱的身体带来了不小的伤害。

  来的路上,她戴着耳机听张宇的歌,意识到曾经,自己也以为身后是没有退路的悬崖。但实际上从来不是,或者说很多年来都不是,就算是现在她回头望去,身后也站着楚冕宁,难得休假,起一个大早来墓园陪她。

  三十而立,除了一段珍贵的不会失去的友谊,她也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小的时候,乔悦以为自己会喜欢像海一样包容的人,直到今天,她意识到自己需要一个自私的人类来依赖她和留住她。乔悦缄默地望着墓碑,想了这么多,却只是小声地叫妈妈,她向妈妈坦白自己喜欢女生,知道楚冕宁妈妈口中的那个女人或许不会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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