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华刚落脚,那道蓝色的身影就从她身边掠过,连袍角都没沾地,像个游荡的怨鬼。
“回去。”擦肩时,她听见苻黛淡声道。
就见那蟒蛇脑袋往后缩了缩,试探地贴了下她的手背,转身又下了崖。
“去哪?”琼华忍不住开口。
苻黛却头也不回,始终和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无漆森。”
路上透着一股死气。
这座山背光朝阴,又有万恶崖这种煞地坐镇,每每入夜连鸟啼声都听不见,堪比荒无人烟的坟山。
更别提今晚的屠杀。
琼华跟在苻黛身后,不知为何,忽然脚步一停,偏头望向某处。
“跟上。”苻黛分明没有看她,却清楚她的一举一动。
琼华说:“那里有我的朋友。”
苻黛这才停下:“死了?”
“……嗯。”
“带上吧。”她斜撑着伞挡住倾洒的月光,“本佛有用处。”
琼华把被卸去四肢的辛夷打横抱起来。
人族应当是觉得她活不了多久,只取走了她的四肢方便剔骨。
苻黛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似乎对此毫无触动。
“不甘、怨恨和祈祷。”她似乎是嫌那躯干碍眼,和琼华拉开了些距离,“死前最重的三种心境。”
回到无漆森,被随手丢弃的火把点燃了大片大片的草地,此刻却只剩下几点微弱的火星,空气中还残留着烧焦的糊味,不远处的小泉停止了流动。
散落一地的肢体头颅,溅在门墙上的血迹,没有人气的房屋,昔日欢声笑语的居所如今满目疮痍。
“换套衣物。”苻黛拨动佛珠,“把人放下。”
琼华抱着辛夷的手紧了紧:“我没有。”
苻黛也不戳穿她,又说了一次:“把人放下。”
“我想安葬……”
话音未落,臂弯里的残尸忽然从她怀中飞了出去,重重砸在一处空旷之地。
“辛夷!”
她正欲上前,苻黛瞬间侧目看过来,抬指警告般朝她的方向一点。
她俩条腿顿时如同被捆住般,动弹不了半分。
前方,苻黛手心托着那柄红伞飞旋,银镂小人被甩得四肢乱颤,像是突然活了,镂空的眼窟窿里渗出黑血,咿呀咿呀似哭似笑。
吊着它们的细链铮铮欲断,下一瞬便被刮进风中拉出惨白的残影。
琼华不明所以,却心下不安,她挣扎着迈出半步,那血伞却倏地一收,半空打了个涡,直直朝她飞来,将她钉死在原地。
她蓦地抬眼,就见团团黑雾自残肢中腾起,向那哭嚎的小鬼聚拢。
琼华明白了什么,抬手就要拦,那小鬼却完全不顾及她的意愿,在黑雾的缠绕间从她身体里一穿而过。
“疯子!”她咬牙失声痛喊。
那不是什么小鬼,而是活祭炼化的聻。
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夷死为微。【1】
冤死者转世能够福泽加身,它们却将惨死的巫族幼女身上的秽气转煞灌入琼华体内,这便注定了她们来世定是福薄之人。
苻黛轻抬眼尾,毫无波澜地振动手腕:“回来。”
堵在琼华身后的银镂聻鬼乖巧地把自己挂回伞上,重新落入她手心。
“哭什么。”她扫了眼琼华通红的眼眶,“你的族人还没死完。”
“那你的族人呢?”琼华恶狠狠道,“也对,你没有族人,没有香火,你不过是万恶崖底一尊弃佛,千百年间只能与蛇鬼作伴,你当然不懂。”
苻黛眉头轻蹙,似乎对她的话感到不解:“本佛不需要。”
“该走了,这里不安全,那些杂碎还会折返。”她拂袖转身,“你身上还有伤,先去凡间修养些时日。”
见琼华还一动不动,她似乎才愿意费些心思去猜测对方突然情绪失控的原因。
“你想复仇,就要假死,唯有鬼煞之气才能掩盖你圣女的阴气。”她一个字都不愿再多说,“懂了?”
复仇二字,无疑是让琼华忍受一切的枷锁。
她死死攥着手心,咬紧下唇逼自己点头。
她跟在苻黛身后,走过曾经鲜活的族人的残尸,目光僵硬地定在脚下的路地。
她甚至不能将她们安葬,不能还她们一个完整的尸身,只能任由风雨将无人认领的肢体侵蚀。
俩人快到山下时,前方的苻黛忽然转身,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抬手轻挥。
凌乱的发丝被一根最简单的银簪挽起来,单薄的肩膀披上了广袖云涯裙,红蓝配色将她衬得更加白皙,却也将她身上的煞阴气全然敛尽。
琼华眼底的猩红此刻已经褪去,她生了副好相貌,细长眉上扬眼,稍一打扮便气质不俗。
至于苻黛,她裙身比方才长了些,刚好挡住了她悬在空中的双足。
她身量比琼华要矮一些,饶是如此也只是比琼华略高几分。
“找间客栈吧。”她单手撑伞,另一只手拨转佛珠,“人间这会儿正乱。”
琼华视线从她手上移至那张古井无波的脸。
明明是一副慈悲为怀的佛相,算计起旁人来倒是毫不心软。
俩人结契才多久,她就被这伪佛逼得失控。
可怕的是,即使自己暴露出了违逆她的一面,她也依旧无波无澜。
住进客栈时已经是辰时了,苻黛有些挑剔,选了个干净且偏僻的位置,拿着栈牌上了楼。
俩人的房间相邻,琼华在和辛夷逃出无漆森前就受了不少伤,她打好热水想好好清洗一番,门毫无征兆地开了。
她看了眼来人,有些无可奈何。
和一个盘坐崖底上百年的鬼佛怎么可能讲得通道理。
苻黛挥手驱风合上了门,吐出一个字:“脱。”
琼华:“?”
“你的伤。”
琼华别开脸:“我自己能处理。”
苻黛不喜欢同一句话说俩次,敛眉无声地凝视她。
她站在身侧,余光瞥去当真如一尊佛像,身上与生俱来的威压很容易让人不自觉地屈服。
琼华和她对峙片刻,抬手将衣衫拉低。
自小生长在无漆森的巫女,身体都白得能透过皮肤看出血管的走向。
可就是这样一副薄嫩的身体,却横贯着大小不一的伤口,或深或浅,一眼看去着实吓人。
苻黛偏头,忽然走近几分,冰凉的指腹贴上她的肩膀,把人转过去。
纤瘦的脊背上蝶骨的轮廓清晰可见,腰侧那块淤青便显得尤其可怖。
“仙界的人?”苻黛蹙眉。
琼华想到上一世被自己勒断头颅的仙界之女,抿唇不语。
“淤气滞留体内,再晚些日子弥散全身,皮肉都该溃烂了。”苻黛收回手,“萝灵芝,仙山灵草,可愈此伤。”
【作者有话说】
【1】南朝《幽明录》记载,“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夷死为微”。
第3章 血海
血债当以苍生祭
见她退开,琼华重新披好衣衫,随意地系了个结:“要去仙界吗?”
“你现在这幅样子,去了就是送命。”她说话直白,语气又平淡,听起来很容易让人信服。
琼华低下眼不吭声了。
“暂时还死不了,再等些时日。”苻黛转了个身,瞥了眼那桶已经凉下去的热水,“人间有你的族人也有你的仇人。”
离开前,她抬手朝桶里丢了个火石,火石闷进水里的瞬间燃起蓝火,晃荡许久,水面重新冒起热气。
琼华收回跟着她背影的视线,把滚烫的热水倒进浴桶,解衣泡了进去。
裂口处的皮肉被烫水烧得翻起来,烂肉蒸得发白,她忍痛皱眉,取了匕首沿着创口边缘割下,用纱布包扎的动作略显狼狈。
巫女外伤可自愈,只是需要时间,她如今最缺的就是时间。
苻黛说得没错,她现在浑身哪哪都是伤,无论是仙界还是魔界,去了就是自寻死路,更何况人界还有被囚禁的巫女。
那废了辛夷的左腿的正是人族,阿婆也还在人族手中。
一直畏缩在仙神二界羽翼下以弱势自保的人族,挥刀见血时却连眼睛都没眨。
依附强者,欺软怕硬,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们才能寻得一点高高在上的掌控感,满足变态般的凌虐欲。
琼华起身时嘴唇苍白,随手系上里衣,吹灯蜷在床榻的角落。
人在受伤时是极没有安全感的,她半睡半醒,总觉得什么滑腻腻的东西在她身上爬绕,连带着做了个被坍塌的佛像压得喘不上气的梦。
她从梦中惊醒,这才发觉自己脖颈都被圈住了,抬手一抓,摸到了坚硬的鳞片。
感觉到她的触碰,那小玩意立刻兴奋起来,尾巴甩了甩,贴在她脸上。
琼华眼里的警觉瞬间转成了惊喜。
她坐起来,抓着它的脑袋,下床点了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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