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沉闷压抑的房间,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雪。
初冬的第一场雪,悄无声息地落着,路上只覆了疏疏一层薄白,呼出的热气遇冷成雾,与零落的雪屑交织弥漫,将天地笼在一片朦胧的灰白之中。
“是魏长庚。”琼华道。
鬼见青点了点头:“蘅芜的死因,或许就是巫族之祸的祸因。”
“魏长庚听见了玉石里传来我的声音,他应当已经猜出了我和苻黛的身份。”琼华皱眉,“一初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关于冥萝,她应该是想说,魏长庚打起了冥萝的主意。”
魏长庚应该本不打算这么早要了一初的命,但她突然喊的一声冥萝,让他害怕会暴露更多,不得已只能断其喉。
一初只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担心后来的冥萝也会遇难,所以想让琼华先去找冥萝。
她当然知道,自己一旦开口回应琼华的呼唤就必死无疑。
害怕死亡是人的本能。
可对死的恐惧还没浮现,爱却已争脱本能,脱口而出。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1】
苻黛道:“冥萝心性稚嫩,此番也该长大了。”
*
这是苻黛第一次看雪。
万恶崖太深,凡间偶尔的暴雨,崖底才能有几缕雨意。
她伸出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还没来得及看清它的纹路,便已消融在掌心,连一点湿痕都没留下。
琼华刚踏入房门,便撞见这一幕。
她脚步蓦地滞住,目光缓缓移向靠桌的那柄沉寂的血伞。
窗户这样敞着,几片雪落在了苻黛肩前的发丝上。
“这样接,是留不住雪的。”琼华走到她身侧,“等以后再下场大雪……”
她话音突然停住,忽而惊觉,人生诸多以后,往往再无下文。
蔚瑾和蘅芜,阿安和阿宁。
明日未至,故人长诀。
琼华鬼使神差地改了口:“我现在便去拿个帕子来。”
她未曾察觉,自己这话也落入了那般境地,好像现在不做,她们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苻黛看着她匆忙找来个深色的帕子放在窗台上。
片刻后,帕上便落了浅浅一层雪屑,像是生出一层浅白的绒毛,虽不分明,却依稀可辨。
苻黛微微倾身凑近。
琼华的目光掠过她仍点着口脂的唇,缓缓移向侧脸,忽然低声唤道:“苻黛。”
苻黛闻言抬眼过来。
琼华深深凝视着她,似乎要将她每一寸神情都刻入心底。
幻境中那个死后化作血伞,为你遮蔽天光的人,是曾经的你吧。
你想逃出万恶崖,一次次被天光灼伤,容颜屡变,所以那些死去的你,化作聻鬼,凝成血伞,守护着如今的你。
夏境里,那个曾经的你,为什么那么憎恨巫族,甚至连执念都是要杀光所有巫女?
你和巫族……有什么仇恨?
你随我离开万恶崖,当真只是想要得到我手上所有亡魂的怨气吗?
一次次容忍我的逾矩,亲密,接吻……甚至更暧昧的事,是真情,还是哄骗我的假意?
想说的有太多,最终哽在喉间,没能问出口。
琼华抬手,扫去她发丝上的白点:“雪都落到头发上了。”
我信你,无论最初是何种目的。
至少此刻,让我深陷其中再难割舍的当下……
求求你,不要骗我。
*
魏长庚神色阴沉地站在观稷塔前。
圣女未死,鬼佛出世。
玄霄子想必是死在她们手下,沧溟枢也还在她们手里。
好在,两人都是阴界之体,神器对她们而言无用。
他推开观稷塔的门走进。
不周山环印已经隐隐有了破裂之意。
玄霄子所言不假,镇守着观稷塔内邪祟的不周山环印已经破损,这几年来,一直是他和玄霄子在源源不断地注入灵力,勉强维系。
此事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若观稷塔危殆之象泄露,璇霄阁必将成为仙门众矢之的,受尽口诛笔伐。
被镇压了数百年的邪祟,绝不能在他手中失控。他的声威,他的尊严,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名望……绝不容就此倾覆。
他一手主导巫族之祸,只为顺理成章得到圣女之心,又不领璇霄阁沾染半分污名。
圣女的心脏无法修复仙器,却有别的用处。
千百年前,沧溟海域还被唤作东海,后来不知为何,海域无端掀起波涛巨浪,降世神女甚至因此受到波及,人形方成便心脉受损。
此后东海不再受到神族管辖,传闻是因为东海海底原本孕育着一只神兽,而那神兽不知何故骤然消失,致使东海波涛汹涌,终被神族弃置。
后来,东海口口相传,渐被唤作沧溟。起初有渔民冒险想要靠近那片海域捕鱼,却皆有去无回。此后愈发多的人探寻那片海域,没有人活着回来。于是,海底神兽虽不知所踪,却留下了一神器的消息渐渐传开,人们唤其沧溟枢。
神族本欲取沧溟枢救治神女,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接近沧溟。凡人都是进入后消失,偏生她们,连踏入都不能——被抛弃的海中生灵震怒了。
无奈之下只得折返,后来方才明白,神女已化人形,神器无法护其心脉。
但圣女的心脏或许可以。
巫族圣女,至阴之灵,至冥之体,纵具此特质,其根源仍属人族。这般兼容正邪二界之体,换给神女,便可破除邪灵之桎梏,天地间万物精华皆融于己心,化为己用。
神女无恙,献祭观稷塔,邪祟便再无翻身之日。
魏长庚知道自己不是鬼佛的对手,而圣女琼华,既然能成功取回沧溟枢,杀了百年虫妖,想必已经受教于鬼佛,堕了鬼道。
饶是如此,他也有一战之力。
魔族的那些被关押巫女,只要化为己用,他便可短时间内修为大涨。
杀了琼华,得到沧溟枢,再取她之心。
沧溟枢以镇压观稷塔,心脏换予神女,他就于神族有恩,大道近矣。
魏长庚哼笑一声,𝔁 ℤℱ瞬间来到魔殿前。
阴司客似乎早有预料他会来,坐在院中,指尖还在逗弄那只小兔子。
仙魔殊途,旁人敬他,她可不把璇霄阁放在眼里。
“阁主此时来访我魔域,所为何事?”
“存置于你魔族的巫女,现在在何处?”
阴司客起身,倒是好说话:“随我来吧。”
魏长庚眯起眼,跟了上去。
阴司客带着他来到魔族地牢内,下巴朝某道门指了指:“都在这里面了。”
魏长庚瞥了她一眼,迈步走过去,抬手就要推开——
一股深重的邪祟之气瞬间爬上他的手臂,他神色一凛,毫不犹豫抬起另一只手震去。
手臂瞬间酥麻,却也避免了被那邪祟侵蚀。
他松了口气,正冷冷望向阴司客,身侧蓦地投落一片阴影。
他偏头看去,就见琼华不知何时已褪下素白门服,一袭红蓝交织的广袖云崖裙衬得她周身邪气肆虐,眉间绛纹血光乍现,似笑非笑地落在他身侧:
“阁主是在寻我?”
*
苻黛来到了冥萝房前。
冥萝还守着一初的尸身,趴在床边,两只小手握着那只冰冷的手,不知熬了几宿。
苻黛问:“蚀蛛呢?”
冥萝睁着眼睛无声看她。
“我不是来要走的,你想养它,那些毒草药不够。”
冥萝开口时嗓子已经哑得不成样子:“那要怎么办?”
苻黛说:“你想知道,就拿东西来换。”
“什么东西?”
“你姐姐的簪子。”
冥萝立刻捂着腰间的荷包。
“不会弄坏,只是借用。”苻黛看了眼旁侧的烛灯,“只需半柱香时间。”
冥萝盯了她片刻,选择相信她。
苻黛留下一碗自己的血,接过簪子,离开前忽然道:“不可以告诉琼华。”
冥萝从袖子里拿出那只蚀蛛,喂它喝血,闷声回答:“我知道。”
苻黛关上门,转而落至鬼见青房前。
门在她靠近时自发打开,鬼见青没想到她这时会来,刚起身,苻黛指尖金光已中她泪穴。
【作者有话说】
【1】诸行无常,是生灭法,出自佛教,这句话意在引导人们跳出对永恒的执念,明白无论是情感还是什么都终将变化,不因拥有而过度贪恋,不因失去而陷入痛苦
第69章 业果不虚
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
魏长庚冷笑一声:“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话音刚落, 他并指如剑,一道凛厉剑气裹挟着刺骨寒霜直逼琼华面门!
琼华足尖轻点,衣袂翩然不紧不慢地向后飘退, 剑气余锋扫过脸颊,划出一道血痕。
她抬手抹去血珠, 垂眼笑了笑:“这么急, 是怕观稷塔内的邪祟,下一刻便要破封而出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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