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母亲长睡不醒,父亲也日渐失去交际的兴致,家中的仆人大部分都已遣散,只留下几个负责日常吃穿用度的老仆和几个照顾母亲的丫鬟。
程宅昔日迎来送往的景象不再,原先精心打理的庭园,池子里的落叶铺了一层也没人捞,被浸成透明的,过几日或许就能沉入池底。
程尘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他从小身子孱弱,本就喜静。常年泡在药罐子里的生活让他变得早熟,心思也难测,其实连他自己都不明了为何平日里能生出那么多九曲回肠的阴暗想法,只是母亲对他的教养,让他面对旁人的时候能装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来。而那些人眼中的怜悯、疑惑、甚至淡淡的嘲讽,程尘瞧见了便知。但他只是笑着,扮演着程家那个病弱但有礼貌的公子。
除了杨玫。杨玫对自己一直是友善的、不带任何偏见的相处,让程尘觉得很舒服。
至于新来的那个绣花枕头般不学无术的表哥,既然已经拿了钗道了谢,程尘不准备与他再有什么交集,就算姨母预备花费大把银两送他进入竹枝书院第二进读书,程尘也能装作不认识。
还有杨玫今天问的,表哥要不要一起上学的事,程尘根本就不打算去问,到时候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就好。
也有可能杨玫第二天根本就想不起来这件事了。
想及此,程尘嘴角不禁上扬,心里某处仿佛被月丝轻柔拂过,有点痒。
至于那钗,她不想收便不收罢。
反正至她及笄,最多还有四年时间,他可以等。
————
去母亲住的厢房,需要穿过一条曲折的连廊。
廊下的风灯似是灯油即将燃尽,只有微弱如豆般的火光跳动,印得廊顶繁复雕花镂空里透出的影子时短时长。
程尘放慢脚步,发现前方廊下的阴影处一动不动地坐了个黑乎乎的人。
程尘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刚刚竟然没有发现此人,直至眼前才有所察觉,此人修为应远高于自己。
程尘没有继续往前,只见那黑影微微动了一下,缓慢起身,是个瘦长的身子。
双方都没有说话。程尘不知对方何意,但已在手心攒好月丝,却听那黑影懒怠开口:“表弟,那钗,是否未送出啊?”声音仿佛淬了毒:“真可惜。”
“可是表哥?”程尘有些不太确定地问,印象中表哥是个不入流的纨绔子弟,虽然长相秀美,声音却有些粗,不似今日这般阴鸷。
那黑影动了,往程尘这边走来,借着风灯那聊胜于无的火光,程尘认出来那人真的是自己表哥,只是相貌神态都不似自己以往认识的那个人。
表哥的脸上带着笑,那是程尘最为熟悉的那种笑——那只是一种肌肉记忆,如果遮住下半张脸,可以看见眼底森森冷意。
“你到底是谁?!”程尘握紧掌中月丝,他觉得无比绝望,面对一个不知深浅的对手时,他目前只有这一样武器堪用。
“收起来吧,”表哥懒懒开口:“没什么用。”
“你也不用怕我,我就是你表哥啊,”表哥又往前走了一小步,用略带蛊惑的声音对程尘附耳道:“你的母亲是爻月人对吧,我母亲也是,那我,自然也是了。”
程尘没有回答,他还是觉得诡异非常。一阵风吹得廊上的风灯叮咚摇晃起来,表哥的面目也变得模糊。
“你是不是在想,我那表哥不是长安城有名的纨绔么?他怎么可能有如此高的修为?”表哥面色不变,他盯着程尘,随手挥出一根月丝,精准地缠住了胡乱摆动的风灯,那灯瞬间静止。
“你是不是还在想,我的父亲怎么没有看出这表哥的异常?”表哥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你对我父亲做了什么?”程尘终于忍不住开口,母亲如今已经这样,他决不允许父亲再出事。
那人轻笑了一声,道:“你现在的师父,有没有和你说过,我们爻月族的月丝,除了作为武器,还能用来作什么?”他将风灯上的丝线抽开,展示般地在程尘面前摆弄起月丝来,一股不知道缠了多少根月丝的线,在他灵活的手指下,如一条银蛇游走在指尖掌心。
“我们也用它来控制别人,作为自己的傀儡。”表哥阴恻恻地说道:“姨夫现在正被我用傀儡丝,控制着呢。”他把玩着手中银蛇般的丝线,漫不经心地继续说:“所以你看,他的心智都被我操控着,又如何能认出我变了?况且一旦被傀儡丝控制的人啊,你若是有朝一日玩腻味了,便将此丝线抽出,他便会死得无声无息。”
“其实你母亲留了些法宝保护他,只是那日你失踪了,他急着出门没有随身携带,才被我的圣鸦钻了空子。”程尘只觉得心如刀绞,临了那人又补上一句:“所以其实啊,姨夫变成现在这样,全是因为你啊,我的小表弟。”
“你——”程尘愤怒到说不出话来,原先那些伪装出来的修养,都被此刻冲上脑门的仇恨所覆盖,他双目血红,只想杀了眼前这个人!
“哼,不自量力。”表哥冷笑出声,指尖飞出一缕月丝,紧紧缠住程尘的脖子。
程尘被举至半空。因为勒得太紧,他感到窒息,偏偏月丝摸不到抓不着,他只能不停地去抠自己的脖子,划出一道又一道血痕。
然而没有用。
要不就这样死了也好,他认命地想着,随即被重重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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