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得不到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颜甘一声轻轻的欢呼:“好了。”他们两人齐齐松了一口气,温傅喜悦地抱起纸一一看下去,颜甘搁下笔,马上扭头找向籽,看到她,展颜一笑:“过来。”然后她端起汤,小心地喝了一口,已经有些凉了,她的眼睛跟着向籽,看着她坐在自己面前,咽下口中的汤汁,清音悦耳,“好喝的,你的手艺很好。”
向籽就笑了笑,盯着她。
温傅匆匆道了谢,拿了纸关上门,临走前留下一句:“小夜莺,照顾好你家小姐哦。”
门口一声轻响过后,室内忽然陷入一片寂静。
颜甘用指节揉了揉眉心,有些疲倦,问她:“怎么了?好像不开心。”
“才没有。”向籽摇了摇头。
颜甘无奈,见她执拗,也只得就此作罢。
“晚些时候有个小舞会,你要带你……男朋友吗?”颜甘用目光挑着衣柜里的衣服,漫不经心地问。
“嗯?哦……分手了。”向籽倚在桌沿,懒洋洋的。
颜甘神情一顿,眸光明暗不明:“……又分手了?”
向籽不甚在意地“嗯”一声。
颜甘不再言语,素手取出一件旗袍,眼波流转间,似乎有些悲哀,然后她软语道:“既得来不易,何不珍惜些?”
向籽动了动,腰肢一软,毛茸茸的脑袋轻轻放在手臂上,悠悠地看着颜甘,声音很轻:“不就是因为‘得来不易’,我才配不上么?”她轻笑一声,笑得风流妩媚,“人家哪瞧得上我呢……”
颜甘无意识摩挲旗袍的面料,微微张开口,最终又无力地放弃。
已无话可说,也无话可说。
她抬起眼皮,眨了眨眼,无声轻叹。
向籽……她有与骨头相融的骄傲,却也有共血液奔流的自贱。像是这世界的一缕风,转瞬即逝的、抓不住的风。
颜甘苦笑,深深看了她一眼,慢慢走近她,顿了顿,将旗袍轻轻放在桌上。
那旗袍像是月光难得的一次馈赠,大面积的珍珠白,仅在心前横了一枝梅作点缀,并非什么醒目的热烈的色彩,在朦胧灯光、幢幢人影间,却格外勾人心魄,这不是颜甘平常给向籽的风格,而她也一改平日里的玉女模样,穿了一件胭脂色的无肩带洋装,只在舞会开场时随意绕了一圈,简单寒暄过后,就静悄悄坐在一边饮茶。
赴会的都是熟人,酒过三巡后,诸多礼节也都忘了,先是从向籽周边冒出声声起哄,几人笑着看向颜甘,有几个公子哥儿叫出来:“颜小姐,瓶子转到你了,和温傅亲一个怎样?马上都要定亲了,先讨个彩,啊?”
颜甘缓缓放下茶杯,慢条斯理地两手交叠坐好,目光慢慢看向羞红了脸的温傅,再清清淡淡地一扫众人,最后羽毛似的,落在向籽身上,但只是蜻蜓点水,很快又回到自己身边,垂下眼帘,看着面前光怪陆离的地面。
众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更加得意,就有些口不择言了,然而颜甘依旧不为所动,只是脸有些白,她抬手握住茶杯,指腹微微一摩挲,一切都很细小,昏暗夜场里似乎没什么人注意。这时一声脆响,玻璃碎片炸开,公子小姐们惊得都闭上嘴,愣愣看过去。
高跟鞋在地面一敲,颜甘拎着瓶口,懒洋洋站起来,语气淡淡的,有些冷:“无聊。”
众人呆了半晌,到底是家教严的上流子弟,也顺便给美人一个面子,哄笑道:“那么小夜莺,为了你家小姐,唱一曲吧。”
向籽慢条斯理地一笑,随口哼唱:“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
颜甘怔怔地看向向籽,她站得很漂亮,不知为何显得有些突兀,像是藏在血肉下的骨头不懂弯折似的。颜甘默默松开茶杯,坐好,抿唇无声一笑,待向籽歌声渐消,扬声说,“今日我多有失礼,下周我有一个沙龙,不知诸位可愿赏脸?”
人们吹起口哨,拍掌大笑:“自是绝妙,要我说,还是颜家沙龙第一。”
颜甘短促一笑,精神松懈下来,然后就看到一个男人走向向籽,弯腰行礼邀她跳舞,向籽带着笑意看他一眼,然后与颜甘对视。
颜甘又抬手摸上茶杯,两人对峙片刻,颜甘起身,一步步踱过去,轻轻搭上向籽的手腕,看见她手臂上有一处割伤,渗了一道血,已经干涸,红艳艳的,惹眼得紧。
于是向籽扭头回绝了那个男人,素腕一转,握住颜甘的手,凑近她,勾唇浅浅一笑,一声呢喃:“我是你的缪斯……”说完就察觉到颜甘的手颤抖着一缩。
“颜甘,温傅配不上你,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没有人配得上你。”向籽手虚虚放在颜甘腰上,对着她的肩颈,说得很轻。
颜甘有些意外,她稍稍避开头,凝视着向籽,鼻尖缭绕着她身上的暖香,挥之不去,颜甘的眼眸渐渐染上一层悲凉,她自嘲一笑,微微摇了摇头:“你说错了……”她吸了吸鼻子,手不由自主地蜷起,嗓音有些涩,“我也有仰望而不可得之人……你能全身而退,你把你的骄傲保护得很好,我做不到……我看到她难受,看到她不悦,看到她每一次表情的变化,我都控制不住地惶恐不安,我就可以放下所有……可是……可是,她给了很多人机会,却从未看我一眼。”颜甘闭了闭眼,哽咽着止住话头。
向籽有些呆,回过神,内心是滔天的酸涩。她从来没有见过颜甘如此失态,手忽然就有些不自在,好像一个不小心,她就会碎掉,然而又想掐着她质问那个人是谁,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她的月亮,应该永远高悬天空,怎可跌入草间。
作者有话说:
①名称为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第24章 草间月(四)
聚会那个下午,或是有名或是有闲的上流人士来了泰半,不过亦有不见经传的所谓白丁。
沙龙办过太多次,向籽已不如刚开始那般惶恐,却依然忍不住把客厅上上下下擦拭一遍,难免惊扰到了正在休息的颜甘,她将门拉开一条缝,默默注视着忙碌的向籽,无奈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门铃响,进来一位女人,向籽颔首浅笑:“刘思瑾小姐,常常我新制的红酒炖梨,这盘为你多加了一倍冰糖。”
刘思瑾哈哈一笑:“阿籽知我,这段日子念你的手艺念得食不知味了。”
颜甘迎上去:“若想吃何不随时来访,怎如此见外?”
客厅里渐渐喧闹起来,向籽倒完茶水,就缓步躲进厨房,她不懂那些人聊的什么“美术革命”,什么“娜拉”,什么“笛卡尔”,不懂这个运动,那个主义。
她将煮好的栗子捞出,慢慢地捣烂,红茶水和淡奶油交织混入。她吸了吸鼻子,很香,人声嘈杂中,她准确捕捉到颜甘的声音,在谈什么呢,她细细去分辨,那清音又变作飘落的雪。
棕色、红色、白色成了一体,向籽放入黄油和砂糖,于小火上慢慢翻炒,蒸汽扭曲着上升,心却焦躁起来,颜甘现在又在做什么呢,他们聊到了哪里,恍惚之间,她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向籽取出鸡蛋黄,看着玉米油、可可粉自空中跃下,再在搅拌中不见踪影,雪白的、毫无杂质的牛奶和面粉也不能改变它殷红的颜色。他们吵起来了么?也是,这种场合,总是难免争执,但愿没让颜甘为难,不,应该是希望,颜甘能够辩赢,她想。
她在蛋清中放入砂糖,再加一点盐,漫不经心地打发。两者混合,她终于看见深红色明亮一点,成了温暖的、秋天的颜色,又或许是,白色被深色玷染?他们又笑起来了,向籽微微一皱眉,好吵,颜甘会和他们一起大笑吗,绝对不会的吧?他们这种人,在一起总能聊得畅快,而对什么都无知的自己……是不是连温傅都不如呢?
她把蛋糕胚扔入烤箱,松了一口气,门外颜甘喊她:“向籽,哪里去了?”
她深吸一口气,摆出笑脸,推门而出:“来了,来了,栗子蛋糕马上就好了。”人们回头带着笑意看着她,她走向颜甘,没有多余的椅子了,于是她勉强坐在颜甘所坐沙发的扶手上,身体轻轻靠在她背上,众人的谈话因此有几秒的凝滞。
向籽沉默下来,视线转一圈,看到客人面前茶杯里的茶水见底了,便再次起身,拎起茶壶倒水。
颜甘注意到她,抬手制止,柔声道:“我来,休息片刻吧。”茶壶被拿走,向籽手指一蜷,抿了抿唇。
有人面向向籽,说道:“向籽女士在颜甘女士的新作中的表现堪称美妙,只是颜甘女士一直是neoclassicist,这次似乎……我看到了Delacroix的影子。”
向籽一垂眼帘,鼻间萦绕着厨房飘来的香味,接着她笑着作苦恼状:“哎呦,先生,我有‘司汤达’。”
颜甘只听到一词半句,惊讶回首,莞尔一笑:“你看了《红与黑》?”
向籽旁边的男士便笑出声:“颜甘女士误会了,向籽说的可是我们前几日开玩笑提到的‘司汤达综合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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